院门口的人影从三三两两到成群结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都是刘岗村的村民,趁着天气比较凉快,抗着锄头背着药桶下地干活去。到了上午十一点多钟,太阳照人热得受不了时,他们也就收工了,这种劳作习惯和赵龙富家乡是一样的,估计全中国的农民都会按照当地的气温变化作出劳作时间的调整,古往今来,莫曾变过。
赵龙富打开办公室的门,坐到一张椅子上就琢磨着怎么开始一天的工作,是像苏婷那样坐等上访的村民,还是另外找些事干?其实他也没个头绪。因为,在和刘向红接触的过程中,看到刘向红一提到刘青理就情绪激动到近乎疯狂,这也让赵龙富很是纳闷,自己和刘青理相处过一天,觉得这个人除了放荡不羁外,内心里还是很真诚的。也许看人得看两面吧,这样才能更客观地评价一个人,这需要自己的好眼力啊。由于对刘岗村具体的情况还不了解,也就没有其它招可以使了,只能是静观其变,然后再随机应变了。
百无聊赖地坐了两个小时,村委大院里除了赵龙富,一个人影也没有。赵龙富把办公室里的报纸七月份看到六月份,倒着看都已看到chūn节了,甚至到最后连赵龙富最不愿意看的理论版,都看的句清字楚了。看累了就站起来到大院里走两步,回去接着看,看着看着赵龙富倒也很有兴趣了。虽然在大学时这种党报一向不上眼,就算在图书馆里,党报党刊永远是最新的,图书管理员把这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基本没有人动过,除了尘土里面全是新的,论诱惑力这种报刊是排在最后一位的。但就这么看了一两个小时,赵龙富却总结出了报刊的经验来了,这头版基本是给领导的,领导的照片总是那么标准,人脸总是图片的中间;领导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报道每一篇领导的讲话,在最后一段总会加上要认真领会,贯彻执行之类的词语;还有那理论版,密密麻麻的整个篇幅,全是排对、对仗之类的修饰,通篇读完,感觉全是正确的假、大、空,没有半点充实,还是让人感觉空落落的。不过实事求是地说,写这东西的人也挺不容易的,文采确实是有文采,每天绞尽脑汗地在汉字里的摸索,时间久了也会被逼疯的,写出来的东西也会逼疯人,这是何苦呢!
“还有喘气的没?”话音刚落,就听见大院的铁门“哐”的一声响声。
“呵呵……来生意了。”就算是个上访的,赵龙富倒也乐意接见,毕竟总算来了个会喘气的,于是便把报纸收了起来,正准备站起来到门口去,那人已经把门踢开进来了,随即也把外面的一团热气给带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位六七十岁的jīng瘦老头,就冲这进门的声音,这架式的脾气不比刘向红小啊。一进门,便轻车熟路地把白衫扔到靠门的一个办公桌上,上身只剩下一个破了好几个洞的蓝背心,下身穿着个短裤,看样子也是长裤给剪掉了一半给改的,拖鞋一踢就出去好远,光着个脚就坐了下来。这造型倒是很像昨晚梦里那个曾住在宿舍里的老头的形象。
“大爷,您有什么事吗?”赵龙富微笑地站起来,越是这样的急脾气,你如果也不耐烦地对待,那无疑于火星碰地球,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你娃新来的,啥事你们不清楚吗?这事咋整吧,你是代表zhèng fǔ的吧,给个准话吧。”这老头一口直白话,直来直去不绕弯子。
这倒让赵龙富不头雾水,丈二和尚似的。“大爷,你别急,有事慢慢说,我这刚来,情况还不了解。”说着就把烧水壶拿出来烧水。
“别整这些没用的,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老百姓脑子不够用啊?就你们zhèng fǔ人聪明,想整天地磨我们,等我们磨消停了你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是不?”老头的气仍没消,怒目对着赵龙富,眼里似乎有火苗子在燃烧。
“您有啥要求,给我说说吧。”赵龙富仍然保持微笑,“对了,大爷,我叫赵龙富,今天第一天正式在这上班,您就叫我小赵吧。”
“俺可不敢,你是zhèng fǔ的人,看来你不知道情况,那我就直说了,啥时候把刘青理这个王八蛋给撸下来?”本来老头说话就够直的了,这下是直上加直。
原来还是刘向红那一帮的,都是反刘青理的。这刘青理在村里得作了多大的孽啊,弄得老头老太太不惜身子骨,就要把他给整下来。
“大爷,给我讲讲,这刘青理咋了”赵龙富忽然发现墙角有个马扎,就拿过来坐在老头对面,这是对付刘向红的老套路了。赵龙富算是把准了脉,如果你把他们摆在自己对等的位置,他们就会jǐng惕地针锋相对;如果把他们摆在比自己低的位置,就像石长寓在高速路口截访一样,他们就会jīng力千百倍地反击。而如果把自己的姿态摆低一些,如同孩子对待长辈一样,事情就好办多了,因为老人对孩子都亲,他们内心深处的慈爱之心就会迸发出来甚至泛滥。和刘向红的对话成功,更坚定了赵龙富的这个观点。
一提到刘青理,这老头就来了兴致,一幅讨伐的表情:“这个刘青理啊,败家子一个,凭借个在外面闯荡过,又有城里关系,当上个书记,整天介不着调,正事不干,纠结一帮人胡吃海喝,把我们这点老家底都吃光了。”趁老头在声讨时,赵龙富给老头倒了一杯水,轻轻地放在老头旁边的办公桌上。
原来这刘青理还真是个浪荡公子哥啊,原来都是花的村集体的钱啊!
“更可气的是,这个王八孙子又要把我们的土地收回去,要搞什么集中耕种,这不是要搞大倒退吗?我们的联产承包可是国家政策,他这样瞎搞,是不是想把我们重新搞回他地主爷爷的时代,把我们当长工嘛!我就说这小子地主心不死啊。”老头儿说得很激动,赵龙富适时地递上一杯水,老头一饮而尽,用手擦了一把嘴。
“大爷,这事我也听出个大概。你看我说得对不对?”赵龙富见老头对自己的敌意没那么浓了,可能是自己的低姿态又起效了,于是接着说:“大家伙对刘青理的意见都很大,一来呢是他用村集体资产搞吃喝风,二是想把村民的土地集中起来搞集中生产。对吗?”
“就是这个事,这还不够把他送监狱的?你可知道这土地承包是国家政策,谁敢动?”老头火气虽小了些,但还是有些小火苗子,但赵龙富清楚,这火苗不是烧给自己的,还是刘青理给点的。
“你听说给您说说我个人的意见,这第一条呢,说他吃喝村集体的,这个工作组得查出相关证据,现在是法制社会,要把刘青理送监狱法院不还得信证据,是不?这第二个,刘青理的这个想法确实前卫了一些,但还得找刘青理证实,您说是不?”赵龙富微笑地说。
老头一阵沉默,似乎在思考赵龙富的话,“理是这个理,可我们反映多久了,你们早干嘛去了?”
这下把赵龙富给问住了。是啊,如果这些老头老太太反映的情况,镇党委zhèng fǔ能够下架子去调查核实,可能这事就能理出个一二三来着。拖到现在,让谁心里也不痛快啊,老头现在的情绪有有情可原。但现在自己也在代表zhèng fǔ,理虽然是这个理,但不能这样说啊。
“大爷,调查也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时间的,您别着急,要相信党委、相信zhèng fǔ啊。”赵龙富依然和平静气,拿起烧水壶给老头绪上水。
“我们就是相信zhèng fǔ才向反映情况的,要不然我们早把刘青理给打出刘岗村了。”老头也知道赵龙富说得也在理,他来的目的也就是催着镇里早解决问题。
话说完了,这老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继续坐在那里喝水,赵龙富也非常耐心地续水,看来要在这里把水喝个饱啊。又一会,老头的屁股老离开椅子,拿起衣衫搭在肩膀上,又不忘把剩下的水喝完,临走又说了一句话:“你娃不错,实诚,能和老头我说到一起的还不多。”说罢又踏着拖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