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池煦分别之后,乐令就重新关闭洞府,开始祭炼飞剑。
那柄剑名为“鉴源”,本质是采自西方白金之精,剑身细韧轻薄,其上只祭炼了两层禁制。若是善加温养祭炼,可以炼至两重天二十四层圆满,到时便能与心相合,如臂使指。不过只要掌握了眼下剑中这两层禁制,便足以御剑飞行了。
乐令将剑平平放至身前,服下一粒能增益元精的化灵丹,这才开始祭炼。
他先是将一道灵识探入,在剑身核心之处留下本人气息,而后便调出元精包裹剑身,洗炼其本身禁制,初步掌控此剑。这柄剑本身禁制极为简单,若以普通祭炼之法,就是炼到最后也只是完全发挥剑本身的力量。
而乐令眼下精元不足,凡有需要斗法的地方就更依赖法器飞剑的威能,这就必须竭尽所能地改造手中之剑。底定祭炼方法之后,他便触动洞府禁制,将洞内气息紧紧锁闭,体内元精运转,头一次把阴阳陟降盘从丹田调了出来。
此时阴阳陟降盘表面浮动的道种文字又衍化了许多,其中隐含着阴阳、升降、开辟之意,而在这些道种文字之下,还隐隐流动着一种孳生、化育的意味,但因内中禁制还未掌握到更高一层,那种生发之意还在盘中隐含不露。
他的修为还是太低,体内元精也太少,许多事都做不到。乐令轻叹一声,一道灵气送入盘中,将原本悬在北方坎位的玄阴水精取了出来。
那枚水精一出,其周围便弥漫着淡淡雾气,整个洞府中也蔓延着一带寒气,眨眼便如进入了深秋之际。然而此时其寒气已算内敛了不少,雾气虽在水珠旁缭绕,却还遮不住那枚精莹剔透的水精。
乐令将一道灵力打在水精之上,削下一道细若发丝的水线,以灵气包裹,缠绕在了飞剑之上,由元精引导入飞剑核心禁制处,与禁制慢慢融合。而他还在旁屏息静气,不停地在识海中观想凝结出饱含本身元精的道种文字,将其一一打在玄阴水线之中,将其灵力互相连结,炼成一层新的禁制。
这过程极为艰难而缓慢。他既要控制水精组细,更要维持元精凝成的道种文字不消失,还要将两者融合而成禁制,将其间融合的灵力一丝丝化为禁纹铭在剑身上。直花了三天三夜,他才将剑中禁制祭炼到第五重,体力与元精却都已将消耗殆尽了。
此事也不能一蹴而就。乐令心中虽有淡淡遗憾,却还是将水精与陟降盘重新收回丹田,结束了这回祭炼。
他拿下鉴源剑细细查看,只见其剑身上已多了几道禁制花纹,那丝玄阴水精也极好地融入了其中,手指隔着几寸便能感到一片淡淡寒气。剑身倒也并没因寒气受损,仍是柔韧坚固,剑刃之锋锐还过于祭炼之前。
乐令心念一转,那把飞剑便化作一人大小,静静停在他身前。他施法解开洞口禁制,纵身站到剑身之上,调动体内那一丝灵力,驭剑直冲入门外如画风景之中。
凭高俯视临沧海,宁静安闲对白云。
看着脚下青山云海,听着耳旁猎猎山风,乐令数日来辛苦都如同被这清风洗净,只余一片安闲自在,道心却是通透澄明。也正因此,他才又发觉自己灵台之中,再度生出了一道细弱隐秘的无形心魔。
怕是那天看到自己辛苦收集的剑法玉简成了秦休换取功德之物时,一时气恨得心神失守,才生出了此物吧?这两天又忙着祭炼飞剑,竟也没空检视灵台,倒叫此魔存留到了现在。
乐令苦笑了一下,左手在袖中掐定法诀,闭目反视体内,锁定那心魔,口唇微动,无声念诵着拂魔咒。层云劲风之中,他微仰着头闭目而立,衣襟翻飞,容貌清雅俊秀,直如天外谪仙。仪态潇洒到了极处,落在下方观看之人眼中,却也危险到了极处。
最后那句“涤荡九气,清明三元”尚未念完,便有人紧紧拉住了他的右手,并自背后穿过一条胳膊,将他拦腰抱住,紧按在自己胸前,在他身后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御剑飞行时岂能这么三心二意!万一落下去,这里万丈深渊,又没有人来往,谁能救得了你?”
心魔消散之际,乐令用力扯出右手,扭转回头,便见到了秦弼难掩惊怒的双眸。
“堂兄怎会来到我这儿?”他打算不着痕迹地脱开秦弼钳制,可是略有动作,便觉腰上那只手揽得更紧了几分,右手腕也重新被人握住,一道精纯灵力已自脉门透了进来。
秦弼拽着他落向洞府门外,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体内怎么只剩下这么点灵力?还在空中闭着眼走神,是怕自己掉不下来么?我昨日来看你,替你看守洞府的杂役弟子还说你是在闭关,你闭了三天的关,竟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二人落到地面,洞外已有两名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凡人迎了上来。秦弼此时才想起避嫌,连忙放开乐令腰身,只握着他的手腕,冷冷说道:“你我是同宗兄弟,在师门中就该守望相助,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这么胡闹下去。本来我是想来邀你一同去接宗门任务,如今看来,我还是先盯着你修炼几日吧。”
他又对那两名杂役弟子扬了扬下巴:“秦师弟几日不曾进餐,你们先摆饭,叫他吃些东西才好修炼。”
那两名弟子不敢不听真传弟子的命令,神色恭谦地向乐令行了礼,介绍过自己的身份,便到山下厨房去取饭菜。待得两人走了,秦弼却是更用力地将乐令拉进洞府,强按在椅上坐了,自己冷冷站在一旁打量着屋内布局,那只搭在他脉门上的手却始终不曾收回。
乐令无奈地劝道:“我只是为了祭炼飞剑,消耗了些元精灵力,修行几天便可恢复,堂兄不必如此担心……”
秦弼面如凝霜,冷笑一声,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小玉瓶扔到桌上:“你在收徒法会上受的伤好了,可以祭炼飞剑了?你体内灵力枯竭至此,谈什么修行!这是师尊赐我的聚灵丹,可以提高吸取灵气的速度,以我的天份用不着此物,你且收着留用。”
这是秦休赐给人的东西。乐令移开目光,心里却奇异地平静。这瓶丹药算什么,他手中那十块玉简都已经不能让他再有半分心动了。他在罗浮的日子还有很长,若要报仇,要活下去,首要的一点就是习惯这些与秦休有关的东西。
他也不再推辞秦弼的帮助,默默将那道流入他经脉之中的灵力流转周天,存入玄关之内。
过不多久,那两名杂役弟子便送过来一桌饭菜,只是看着秦弼孤傲的态度,不敢多加打扰,只说了句:“两位师兄慢用。”就双双退了下去。
秦弼仍是不肯放开他的手。乐令又一次试着抽手,劝他安心用饭,秦弼却不耐烦地说道:“你左手不会用筷子么?算了,反正我也不饿,由我喂你就是了。”
这建议委实太过惊人,乐令连忙用左手抄起筷子,向他虚让了一回:“多承堂兄关照,小弟不谦让了。”
修道之人对身体控制得十分精细,左手灵活也不下右手,只是出于习惯,不常使用而已。乐令尝了几口饭菜,便觉着无论是米饭还是菜蔬肉类,都蕴含着丝丝灵气,并无寻常五谷中所含的浊气。其味道还在其次,但内中所含的灵气进入胃中,却是极快地散入全身穴窍,令人神清气爽,确实是适合修士的佳肴。
他干脆放开秦弼在一旁的压力,安心用起餐来。秦弼却有些自己也说不出原因的失落,只在一旁看着他用餐,双眼却是紧盯在筷尖所落之处,不知为何就不想离开。
直到那双筷子被撂在桌上不再动弹,秦弼才终于移开目光,也放开了乐令的脉门。他起身负手而立,轻轻颔首:“你既然恢复了,就自己好生修行吧,我不在此多留了。这几天我会常来看看,免得你心生懈怠,或是如今天这样,做出危险举动。”
乐令连忙起身相送,直送到洞门处,秦弼又忽然停下,踌躇了一阵,背对着他问道:“我从云师丈那里接了个任务,要去通幽沼泽捉一种龙文鹬。这任务并没什么危险,只是麻烦些,你若与我同去,咱们回来可各分得两百善功。”
他脸上忽然泛起一丝红晕,声音也加快了几分:“上回在洞府之中是你救了我,这件事我一直记着,这回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绝不让你涉险!”他呼吸又快了几分,扔下一句:“你好好考虑,明天我还会再来的。”便召出飞剑直冲云霄,向着问道峰方向绝尘而去。
乐令怔怔立在洞府,反复回想着他方才的话。二百善功……为云铮捕捉龙文鹬……为了二百善功他便要为了仇人做事?不对,他是为了收集自己送出的功法,也是为了替师门收集罗浮的道法传承……
种种利害在他心底不停闪动,纠缠在一起,化作一块阴郁大石沉沉压着。守在门外的一名杂役弟子见他堵在洞门口发呆,便出声提醒道:“秦师兄,你和那位秦师兄之间可出了什么事?他毕竟是真传弟子,身份不同,你还是以和为贵,退让一步的好。”
乐令听他劝了这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心头灵光一闪,倒是想通了此事——他连做秦休的后代子孙都忍了,还有什么不能忍?这又不是云铮故意折辱他,只是一个普通任务,更是接触云铮的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他暗暗点头,含笑答道:“多谢师弟提醒。方才是堂兄好意要带我做师门任务,我只是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才不敢轻易答应。”
他叫那杂役弟子收拾了洞府,自己便重新坐回蒲团上,以《太上隐书八素真经》中的岁星炼精之法炼化灵力,涤荡元精。待到转天秦弼再度出现,他便毫不迟疑地问道:“我体内元精已恢复许多,不知堂兄打算何时去为云真人捉取灵禽?”
秦弼十分自然地走到近前握住他的手腕,将一道灵气探入,赞许地说道:“你昨日倒真用了些功。龙文鹬之事就是过十天半月再去也不迟,你若不恢复,我也不能放心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