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令关上房门,体内任督二脉内流转不休歇的先天真气才重新束归玄关,压抑许久的呼吸也终于恢复正常。他心头如擂鼓般的响动猛然暴发,久久不能压抑下去,两颊也顿时浮起一层潮红血色。
方才被云铮盯视之时,他真以为身份要败露,紧张得将呼吸方式转为龟息,强行镇定心神。但回到房中之后仔细思索一阵,他又觉着云铮并不是发觉了自己的身份,甚至也不是真的认出自己与前世相像,而是……
云铮说的一句“原来是像”,这“原来”二字,用得极是微妙。
能令云铮特别注意他,甚至这样露骨地审视他,其原因唯有一个——必定是秦休。那天门内大比时,秦休曾特别关注过他,之后他悄然观察秦休时,便发现云铮看他。
大比结束后云铮还想收他为真传弟子,错非掌门从中插手,说不准他现已成了明性峰的一员,正式落入云铮手里。可惜他现已成了掌门的真传弟子,不管云铮是怀疑他的身份还是不悦于秦休对他的意,都不可能随意动他。
乐令冷笑一声,正欲开始修行,脑中却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云铮能看出他有几分相似前世,秦休可是也看出来了?难不成秦休那几回台上看他,并非因为爱护家族子弟,而是触景生情,重又念起了他的好处?
若真如此……若秦休对他仍有几分情份,将来他要接近、要杀此,可就更方便许多了。
乐令高兴得轻笑出声,自法宝囊中召出鉴源剑,借着其平整如镜的剑身照映面容,细细调整脸上的表情。直到寻找出一个绝无魔魅之意,却有和前世有四、五分相似的神情,才满意地收起长剑,开始修行。
按这飞梭的速度计算,他们离着摩夷州还有几日工夫。若不把心思投到修行上,天天对着现的仇和从前的敌手,他自己也要受不了了。
四天之后,飞梭终于驶入摩夷州地界,莲华宗也是近眼前。与罗浮宗所的黄曾州不同,摩夷州各大宗门皆是建凡生活的城镇之中,莲华宗本宗虽以阵法护持,本宗之外却还兴建了一座莲华寺,其中多有凡出入礼拜,香火甚是繁盛。
也正因这些宗门亲近世俗凡,招收弟子上倒比与俗世隔绝的道门更方便些。云铮将弟子齐聚银梭头部,将四周梭身化作无色透明,叫四一并观看下方景致。十方带来的两名上师弟子旁一一指点那些萦绕着佛光宝气的庙宇,解说其所属宗门。
直飞至接近莲华寺上空,十方忽地起身道:“各位施主请稍待,贫僧先扣开山门,再请施主入内。”
云铮微微点头,伸手梭边一点,便化出一道可容两并肩通过的大门。十方走出梭外,空中也如地面一般稳稳站住,指尖点向身前,闪出一点金色明光,随着他手指起落,画了一枚孔雀明王种子字。
那枚蜿蜒曲折、若连若断的种子字似乎触上了什么东西,其金色光辉越涨越大,照彻一方天空,化作两扇金色大门空中打开,掩映着其中有若山峰大小、连绵成片的佛寺。这片佛寺正悬浮莲华寺上方,周围又有阵法掩饰,不仅凡无法想象其存,就连修为稍低的修士也难以看破其护法大阵。
罗浮飞梭便自那道朱门进入,落了正中那座最雄伟宽广的大殿外。云铮收起飞梭后,十方便派了一名弟子报信,亲自引了云铮一行进入客舍休息,等待掌门接任大典开始。
佛宗晨钟暮鼓,生活极为规律。即便是即位大典这等盛事即,阖寺上下依旧是平平静静。出入的僧无论修为高低,皆是衣着简素,性情淡泊,除了早晚诵经声,竟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多少。
唯有客院这边,因有许多道门和海外散修来观礼,还算稍热闹些。乐令平常出门探索寺中地形时,总会院外遇到一名文举州万华宗来的修士与高谈阔论;还有几名形容古怪的海外散修四处兜售法宝,把个好好的佛门清净地当作了凡俗商肆。
客院中来观礼的宾客越来越多,住持继任大典也终于召开。一群知客僧引导着来观礼的道、佛两派修士与海外散修分别进入大殿,依远近亲疏按排座次。
待众都已入殿,继任住持圆海方才自殿后步出。他和乐令记忆中仍是差不多的模样:看外表犹如三十许,面色青白、形容略嫌枯槁;身着青色直裰、外披皂色袈裟。只是他的身形不如从前挺拔,脊背微微佝偻,每走一步都似身上压着万钧重担,步伐十分缓慢。
他登上法台之后,便盘坐当中一枚蒲团上,双唇紧闭着,殿内却回荡起一道苍老干涩的声音:“本门住持圆空师兄已得证大觉,飞升上界。宗门不能无住持,老衲受寺中众长老之命,今日便继任住持之位。”
台下乐音大作,梵呗悠扬,各色异花自殿顶飘落下来,其间夹杂着点点温暖明亮的金色佛光,照得乐令心底嫌恶不已。
但继任大礼并未正式开始。
圆海面色愁苦地盘坐于高坛之上,右手捻动念珠,仍闭着口对众说道:“诸位道友不远万里来到莲华宗,敝宗上下皆感念此情谊。老衲愿先讲解一段生死轮回之道,请诸位道友共相参详。”
他已是菩萨境界的高僧,与道门相对应便是阳神真君的级数。不论其他前来贺喜之如何,云铮与问道峰那三名弟子皆是喜出望外,就连乐令这样一入佛门就满心不适的,也舍不得放弃听这样一位高僧讲论佛法的机会。
圆海的目光向台下扫了一圈,其目光深遂而奇异,内中仿佛蕴含荣枯之意。虽只是泛泛望向下方,却令所有听道之都觉着正与那双眼对视,并从其中看到了一片生死轮转的世界。
圆海枯老的声音重新回荡于殿中:“今于千百颂中。略说一切如来所摄真实最胜秘密之法……”
随着那声音不断响起,殿顶诸色香花如雨般落下,落地之后又化作无尽青白莲花,将包围其中。乐令耳中声音渐渐模糊,眼前也被香花佛光所乱,渐渐只闻一片梵钟声天地间回荡,心中一片安宁清静,仿佛已得了大自、大解脱。
他的三魂就如超脱了肉体束缚,游荡随心,只见身周有三千莲花生灭,莲花之上生出种种美好的天、佛陀形象,光明纯净。然而莲花之下又化生出一片血海,血海中浮沉着各色噬的修罗饿鬼之类,显出无尽恐怖形态。
这些天、修罗、饿鬼、畜牲道众生他眼前由生至死,死而复生,尽显轮回之态。而他自己的肉身也其中渐渐衰老变化,直至断绝生机,化为一片腐肉白骨。那白骨尽化为尘埃之后,原地却又生出一个新的婴儿,一点点成长壮大,最后重新恢复成他的本相……
一道空灵梵唱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涤荡尽心尘垢。
乐令心头似有波浪激荡,飘荡空中的三魂重新被吸回皮囊之内。这副肉身当真似重生了一般,内外照彻,通透如琉璃一般,经脉穴窍清晰可见。
此时他已是周身融合、四肢绵绵。丹田内真气氤氲不散,自动体内任督二脉运转周天,自下关尾闾穴透入玄关祖窍,与流转不修的元精纠缠相接,混抱合一。
这一切皆是身体自发反应。乐令梵唱之中已是忘身忘意,似乎完全不能掌控身体,又似乎对身体掌握得极为精准,推动着那道真气与元精一点点交融。精气之间本有一层无形隔膜,虽然紧紧相连,却无法相融,然而那似有若无的压力之下,一点乳白元精与吸入玄关之内的无色真气彻底融合。
元气交汇,一道金色灵光自那点相融之处透出,映照他眉心之处,昭示着他体内精气终于自后天反归先天,化生出先天一炁。
先天一炁既生,他的实力便当真堪比筑基修为了!
金光渐渐淡去,乐令已然睁开双眼,满心皆是狂喜。虽然不能凝结真种,一步登天突破筑基关,可只要体内有了这道先天一炁,就可以运用法宝,借法宝之力提高本身威能。他体内的阴阳陟降盘终于可以真正运用起来,再不必明珠蒙尘,只当一个储存五行精气的盒子了。
此时圆海仍上方讲解轮回大法,乐令却再没有了初听道时的沉迷感。他看了眼似乎沉浸于大道的众修士,重又闭上双眼,极力摒除佛法的影响,好静下心炼化阵盘。
还没等他静下心来,圆海苍老干哑的声音忽然止住,空中不停坠落的香花与缭绕其间的佛光也齐齐消失。堂中回荡起浑厚梵钟声,众僧齐诵佛号,宣告讲道结束,住持继任大典要正式开始了。
圆海端坐坛上,法坛下方左右列着几名同样修为不低的僧,各捧木盘,盘上托着念珠、法衣、轮杵、法螺之类,准备一一敬献与新住持。
就这极庄严肃穆之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阵缭乱钟声,一股令乐令熟悉不已的魔气自外间涌入,将殿内佛光梵唱冲散开来。
云铮“咦”了一声,立刻施展法域护住了自身与四名随行弟子,其余道修与僧亦是同样反应。台上的圆海蓦然睁开双眼,一片佛光便自他身上涌起,化为巨大金身虚影,身后散出淡淡金光,镇压住殿内缭绕黑气。
一道惨叫声猛然自殿内响起,更浓郁的血腥气与魔气随之四散开来。众向声音看去,却见众道修中已有一处座位已然空虚,一道血影迅若雷电地向着四周修士扑去。
每扑过一名修士,便只留下一具枯槁焦黄的干尸,众几乎连兵刃都来不及抽出,满身鲜血便已被抽得精光。
“幽藏魔宗……”殿中浮起一片惊怖之声。圆海身后的佛陀法象高擎手中伏魔轮杵,将一道莲华清光打向那道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