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con9939711"> 池煦的战斗乐令是不知道的。
他结婴在即,不专心凝神聚气,一会儿金丹化神时若出了问题,卡在这一关迈不过去,他百多年的付出就全都白费了,师尊对他的期许更是无法达成。幽藏宗虽大,修行六欲阴魔大法的却只得他一人,湛墨又还这么小,完全没有修习过功法。他自己不能上进,师尊这功法便无人可继,就是在上界也不能安心。
想到自己这些年为了秦休辜负了玄阙老祖的期许,生生浪费了数百年光阴,他心里因为杀了秦休而生出的得意、紧张种种情绪都消散一空。他的心头清明澄澈,闭目便能看到自己身处一片宁静虚空中,无边寂静中升起一轮明月,罩在他头顶上,宁静清辉洒下,沐浴着他体内的金丹。
平日修行时,心火便会拟太阳之力炼去丹中阴气,促其转化为纯阳;而肾水则会拟太阴之力沐浴丹药,免得火力过强而使金丹火候过头。如今十月丹熟、群阴剥尽,只剩下纯阳元神,自然不必再以心火烧炼,而是通过肾水沐浴退火,内阳外阴达成平衡,才能顺利化神成婴。
太阴之力沐浴下,金丹膨胀扭曲的速度比之前放缓了许多,其上的变化也更富有规律性。似乎有一只无形大手覆在那丹上,将其揉捻开来,扩至原先的数倍大小;而后分划出四肢躯干与头胪;由大至小、由外及内,先塑成类似人形的模子,再细细雕琢五官轮廓。
那过程既似是雕琢,又像是金丹自己生长成形。每一步变化都引领着大量天地元气涌入身体,将肉身从头到底洗炼一回,使得原本需靠罡气保护的脆弱肉身也凝练结实,不惧刀剑锋刃。
自元婴塑成起,天地元气便不再疯狂地涌入他体内,元婴内神炁变动也趋于平缓。盘踞在乐令玄关祖窍内的那枚元婴与他本身形象差不多少,只是外表年纪约在七八岁上,身形瘦小、周身不见一丝遮蔽。
元婴的双眼缓缓睁开,内中射出一道清光,如呼吸般吞吐了三回,从头顶百会穴射出,破开肉身隔阂,勾连身外涌动的天地元气,回应了天道对他的关注。
元神沟通天地,从此才能吸取天道之力,踏入真正的仙术上关。这一世结婴却比上一世早得多,看来这具身体是真的适合正道修行功法……也不光是如此,实在是六欲阴魔大法太过危险,他多是在师尊在时才肯引心魔练功,师尊不在时就会偶尔放任自己偷懒。
这一世可不能事事都靠着师尊了。
元神稳稳居于丹田之中,乐令从入定中清醒过来,仰头看向上方黢黑的洞顶。虽有山石阻隔,但雷劫气息却从上方压下来,强烈威压紧紧悬在他头顶上。
空中已传来隆隆雷声。
乐令右手一招,身下暗河便化作穹顶笼在他头上,其中密密交织着北方玄水精气,犹如巨网一般悬停空中。
第一道雷光劈下,水网在空中包围住那道雷光,在其高温之下蒸腾成一片白雾。头顶上的岩石已经被天雷劈散,落下的石块砸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被头顶水网牢牢吸住,将水网又加实了几分。其中玄水精气织成的巨网反卷上去,将那道雷光包裹其中,在其落下之前便消磨殆尽。
雷光却是一道比一道更强,第二道雷光落下时,乐令调动的玄水精气便比之前多了两倍有余。水网炼尽后,还有些少细小的雪白雷光在空中飞舞,只是那些雷光过于细弱,打在他皮肤上毫无伤害,反而被他护体罡气吸收,化成滋润肉身的灵气。
头顶狂肆劈下的天雷也引动了正在前方动手那四人的注意。头顶劫云大有数亩,电光闪耀,距他们所在并不太远,众人动手时若不小心凑引,也会被天雷一体劈落,死无葬身之地。这山峰上的魔兽和普通野兽早都向四外山峰狼奔豕突,生怕落入天劫范围内。
雷劫之下,池煦毫不客气地转身就向远方飞去,于易城连忙追过几步,手中剑光闪动,正要从背后偷袭,却被程璟一把拽住。“秦师弟要结婴了。若结了婴,就成了元神真人,和秦师叔一模一样。”
于易城和同来捉拿乐令的王沐也停下了动作,目光闪闪地看着他。程璟拂了一下衣摆,拉着两人到了安全地带,低声劝道:“我是不知道掌教真君为何要捉拿秦师弟,可眼看着他就要成了元神真人,咱们能拿他怎么样?不如先释出善意,回去只说咱们找到他的时候雷劫已开始,咱们无能为力就是了。何况本派一共就五个元神真人,多出一个也是宝贝,掌教真君就是再生他的气,有这修为也抵得过了!”
现在不是五个,是四个了。唯一知道真相的于易城心中急得直冒火,恨不得天劫立刻结束,然后他把刚度完结体力神炁都消耗净尽的乐令拖回问道峰交差……
一旁不明真相的王沐居然还在点头赞同:“程师兄的金丹才到了炁定神纯的地步,我们两个就更不如,想去捉一位元神真人回去,简直是送死。不如先将此事禀告掌教真君,由他老人家定夺。”
于易城本想骂这个同峰师兄胳膊肘往外拐,但看到满天乌沉沉,已扩大了数倍的劫云,忽然又清醒过来——杀了秦休的肯定是云铮,秦朗就是不幸赶上了那场面,正好可以让掌门迁怒罢了。可万一他也能成元神真人,身份不比那两位师叔低,也许掌教会另外考虑处置之法,他一个金丹修士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压根就犯不上跟一个元神、一个金丹元满的修士作对啊!
于易城想透之后,立刻转换态度,对着同为问道峰弟子的王沐笑道:“程师兄说得对,此事不是咱们三人可做主的。我和程师兄修为高些,正好在这儿看着秦朗他们,还请王师弟辛苦一趟,回陵阳殿通禀掌门。秦师弟也是冤枉,掌门真君十有八、九不会重罚他的。”
他与王沐同是问道峰仅有的金丹修士,若都知晓了此事内情,就是掌门为了秦师叔的声誉着想,总也不能把他们俩全杀了。
王沐才是两眼一抹黑出来的,根本不晓得其中根底,只是受命来抓人,也就跟着飞过来了。如今满天劫云压顶,对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金丹修士,这种地方能不呆他就不想呆,于易城肯遣他回去报信,他感激得连连点头,毫不毫不迟疑地转头往问道峰飞去。
他转身之时,空中已是第四道劫雷劈下,其声势竟还胜过从前秦休、云铮二人结婴时,令人闻之心胆欲裂。他甚至有几分庆幸自己能离开那片地域,不然后头天劫范围再扩大,说不准就要连他一起劈进去了。
不过他这回却是高兴得太早了一些,还未踏入陵阳殿,他就感到一股强烈得几乎能将他吞噬的灵气从身后袭来,身体在空中翻转,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而后用力甩在了地上。他甚至连避开这一击,或是缓解冲击的能力都没有,护体罡气在地上撞得粉碎,身下的石粉更不知被撞飞了多少,大半个身子都深埋坑底。
他从泥土中挣扎着探出头,赫然发现踩着他前进的,正是本门另外一名阳神真君——洞渊真君。
相比起无辜受害的王沐,洞渊真君身上的怒火更胜,有如实质一般,一击便轰开了陵阳殿那座侧殿的大门。苍老而刺耳的呼声在问道峰上震荡:“朱陵老儿,你敢为难我徒弟!”
殿门与正在回溯着秦休死时情状的虚空光影一同粉碎,正沉浸在怒火和失望中的朱陵真君立刻起身挥袖,接下了洞渊真君饱含愤怒的一击。
他一面接战一面强抑着怒气劝道:“洞渊师兄且莫冲动,我留云铮下来,只想知道我徒儿死走的真相。这背后若有什么误会,令你我反目成仇,岂不是要亲者痛仇者快了?”
洞渊真君的目光透过破烂大门,落到云铮身上:“你把我徒弟扣在这里,还禁锢了他的法力这半天,不就是为了瞒着我对他怎么样?你却别忘了,云铮身上有我的传迅符,你方才所作所为,逃不出我的法眼!”
朱陵真君亦是怒火最盛之时,忍不住也施法还了手,冲着他低喝:“洞渊师兄且住!此事大有蹊跷,我正在回溯时光,查看当时到底是何事引得云铮生出杀机。你是想要秦休死在云铮手上的事传出去,要我动用门规处置云铮么?”
洞渊真君毫无动摇的意思,一步步逼向陵阳殿,恨不得当场把云铮带走。殿中秦休的尸体已不再流血,秦弼却还跪在一旁,而云铮手中已没了长剑,被朱陵的法力禁锢,呆立在殿中。
他平生头一次痛恨起洞渊真君对他的关爱来。用传声符引来师父是在乐令指挥之下,不得不做,可方才朱陵真君的时光回溯术已快要完成,马上就能看到那老魔如何禁锢秦休元神的画面了。虽然这光影极为模糊而不稳定,但以朱陵真君的眼力,一定能看得出秦休的元神被他那青灯收走,也能及时将那元神救回……
只怪回溯时光之术发动起来效果不佳,以朱陵真君这样的法力,回溯当时情景,呈现出的也不过是些模糊影象。秦休那时被乐令老魔吸取精炁之事,朱陵真君竟全然看不出来。幸好那老魔出手刺秦休那一刀倒还映得清楚,朱陵师叔至少生出了疑心,不会轻易放过那老魔。
远处山岭上成婴天雷声声传入他耳中,更是平添了万千哀痛。那老魔能这么快结婴,还是吸了秦休内力之故,而与那老魔配合,亲手害死他最爱之人的,可不就是他自己么?
甚至就连现在,他也还不得不听从那老魔之命——云铮身前忽然浮起一盏宫灯,八角垂下丝丝络络的金光,将朱陵真君打下的禁制烧化,右手翻掌取出飞剑,挥手向朱陵背后劈去。
他的行动都是乐令预先设计,此时的乐令正在勉力对付着直逼到头顶的天雷,没有工夫再去管他。不知是不是他道魔双修之故,这回天劫来得也是异常猛烈,几乎不下前世为魔修之时。可是前世他是生生拖了四百年才应天劫,无论修为还是手中法宝都不是如今可比。
他是一直打算着回幽藏宗后,取了自己前世用的法宝重新祭炼,以做度劫的准备。谁知杀了秦休之后,夙世因果消除,修为竟能提高到寂照圆满的地步,金丹自动化神,还引发了如此强烈的天劫下来。
如今刚撑过八道天雷,他从宋崇明夫妇手中搜刮来的法宝俱都已成了废物。早知天劫来得如此之快,他就多花些功夫将那几枚法宝的禁制都祭炼上两重天了。
乐令暗自苦笑,借着天雷尚未落下之际,将长剑抽出,在指尖划了一划。精血混着阴阳陟降盘中巳火之力流上剑身,化成一片蜿延阵纹,深深蚀入剑中。
天上乌云凝聚,隆隆雷声响起,顶头那片天空中已闪出雪白雷光,向着他头顶直直劈来。乐令长身站起,手中长剑画了一道弧线,从下方指向空中将落未落的劫雷。如白龙般张扬咆哮的雷光落下之际,玉剑上忽然闪现一道巨大的血红剑影,带着斩裂虚空、斩断万物生机的气势,一往无前地劈在那道雷光上,将照彻天地的雷光生生斩成两截。
被他斩下来的那点雷光落在他身上,却已没有了护体罡气可以阻拦,只能凭着肉身强行接下。雷光在他经脉中摧枯拉朽般不停破坏,而在这种破坏同时,又在他体内化为五方五行中的木行精气,滋润着经脉肉体。
这样同时破坏同时修复的过程极为痛苦,乐令却舍不得投一分精力在肉身上,而是全身贯注应付着头顶上仍在不停劈下的雷光。
从他的剑影上燃起一片温柔安静的火网,迎向上方雷光,密密包裹,如火融雪一般消蚀着原本威力浩大的雷光。雷为先天甲木,正合死于十二支中的午火之中。这长生阵他是头一回应用,想不到倒还成功——若不成功,他就只能死在雷劫之下,企盼着运道好,还能再重生一回了。玄关内的真炁不停注入阴阳陟降盘,不停抽取其中午火精气,顺着剑上阵纹化入空中血网,硬生生将不停落下的清雷拦在头顶,一寸寸向内消耗,如万蛟啃噬般将那雷光蚀尽。
头顶上的乌云中不再传来雷声,漩涡般的云层从中心散开,透出一丝淡金色的阳光,直射入原本可称做山峰,如今却已被雷光洞穿的洞中。
乐令回视体内,发现那枚元婴已被淬炼得比刚结成时凝实了几分,肤色凝白如玉,长发披肩,眉目五官鲜明生动,宛然就是他少年时的模样。体内残存的一点天雷亦将他的肉身锻得结实了几分,不必刻意调动护体罡气,也和金丹时罡气外放的防护力差不多少。
他将神念联络上云铮,确定朱陵、洞渊二人都被他牵制住;又放开神识,尽意探查这片山峰之外的情势。体内最后一丝天雷被完全吸纳,乐令便从法宝囊中取了朱陵真君所赐的玉阵盘,各取了一团拳头大小的五行精气封入其中,悄然送到了池煦身旁。
他实在不愿看到池煦得知他身份时的模样,什么依依惜别也不适合一个魔头和罗浮未来的掌门,还是就这样……再不相见吧。乐令寻到池煦安放湛墨的山洞,挥手破开禁制,抱着还在安睡的婴儿,在后山护山大阵中寻到破绽,撑起了一道正可容一人通过的矮门。
踏出那道门后,那浓厚的灵气煞时淡薄了许多,周围景色也从阵内的清幽灵秀变成带了几分凡俗气息的坊市人居。然而这些气息也好、景色也罢,全都入不得他的眼。他所能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小,最后只集中到了一个肃肃若松下长风的白衣人身上——
那人已伸出手来,嘴角微含笑意,托着他的手臂道:“总算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我是不是太有节操了?看到师父就想掉点。就说过了和乐令一起养儿子的是师父,师兄实在是个好人,所以还是不吃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