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求艺蜀中
“爹、娘,孩儿不孝,不能待奉膝前。”郭凤稽颡道。
经过学习六合神针救父一事,郭凤仿佛雨后的春笋,突然间从一个万事依懒母亲的稚童成长为有自己思考的小男儿。因自己的努力,一家人终得团聚。看到母亲灿烂的笑容,郭凤心中充满了自豪,对人体的玄妙,医道的神奇更是心生向望,故学医一事兴致越发盎然。犹豫几日还是下定了决心,投师韩保升。赵匡颜也明白儿大不中留,仕农工商武都不适合郭凤,难得他有心宜的选择,将来能悬壶济世也算有口饭吃,便把想法同郭意说了。
郭意得见郭凤尚不足一日,对他疼爱之浓,不亚于天天相伴的父子。心中虽也不舍,还是清楚其中利害,便忍疼放手。
“师弟,好了么,师傅说路途遥远,该出发啦!”屋外传来王辉的声音。他与郭凤同时拜到韩保升门下,因年纪稍长,做了师兄。
“凤儿,你此去要虚心学习,勿要挂念家中,凡事三思而行,不可我行我素,随心所欲。对师傅要尊敬,与师哥相处需融洽……”赵匡颜扶起郭凤,口中絮絮叨叨,纵然这般言语至今早以来重复了无数遍,临近别时,还是忍不住又叮嘱起来。
“郭凤,为父一直未尽过教导的责任,只能告诉你,为人本该坦坦荡荡,不可心存淫邪。此外,君子当自强不息,那锻体的桩法也要勤加练习,勿要因医废功。你师哥催得及,快去吧,休教他再等。”郭意转对赵匡道:“他娘,你去看看药好了没有,顺便问下乐姨在帮中不?我们这就要回山了,也该去向她辞行……”。
郭凤迟迟吾行,一步三回,心知父亲是怕母亲受不了自己离开,故意将她支走,他更是装出一副冷漠,好使自己心无牵挂。看着赵匡颜怅然若失的背影,郭凤眼中酸麻,两行热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直往下落。此时的郭凤再不敢回首相顾,他害怕看到父亲眼中深藏难舍,害怕看到母亲因默默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肩头,害怕自己心念动摇。
微风吹过,看着渐行渐远的山谷直至缩减成再不可辩的黑点,郭凤不甘地放下车帘,抚弄着凌乱的头发,目光呆滞。药精兽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乖巧地蜷缩在郭凤怀中。韩保升少小离家,清楚两个孩子的感受,便讲起了自己学医的经历,听得二人心生向望,这才活跃起来。
一路车走船行,两千余里的路程匆匆赶完。韩保升不但要照顾二人,还得挤空将此次医治郭意的心得整理记录,早是精疲力尽。王辉与郭凤跳下马车,兴奋地追逐,玩得不亦乐乎!看着他俩用不完的力气,韩保升不禁的感叹:“这孩童元气充沛,肾精充足,总是不知疲倦,真是羡慕。”
“师弟,这成都真是闷热啊!我听父亲说,不远的渝州越发厉害,就像个大火炉,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玩,我大舅家就在那呢。”王辉环顾着成都府峻拔巍峨的山门,以手代扇,聊胜于无地在面前扇着。
“你俩快回来,不要跑散了!”韩保升付过马夫车钱,两孩童早跑到数丈开外,像花丛中两只欢快的蝴蝶,于人群中穿梭不息。
韩保升回府途中,不时有人上前客套招呼,得知其收了两名弟子,更是贺喜之声不断。郭、王二人虽小,却也看出师傅非常受人尊重。纷纷暗下决心,日后需愈加努力勤奋。
兜兜转转、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来到一小合院。合院北房三间及东西耳房算不上大,天井中支满了药架,一个瘦高的汉子正在其间忙碌。见韩保升回来,忙上前接过行囊,且将两小子安排妥当。
第二日一早,郭王二人便被汉子叫起。原以为是要做早课,来到院中,却不见韩保升身影。那汉子开口道:“听闻保升回来,皇上一早就将他召到宫中去了。你俩今日开始便同我打理这些药材。”
“是!”师傅不在,便被使唤着做这些翻晒挑捡的重复活计,二人心中虽有抱怨,却不敢表露。此人相貌平平,然而眉宇间总透着一股不容置否的威严。
一日劳碌下来,二子坐在石阶上休息,看着半开的院门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有人在吗?”伴着尖锐的嗓音,走进一个年轻的太监,看见中年汉子忙道:“杜大哥忙着呢,韩大人叫我来给您说一声,他在宫中为费贵妃看病,还要修编蜀雹广英公本草的章节,一时半刻回不来,劳您照顾那两徒弟。”
汉子轻哼一声,算是回应。小太监也不生气,卑躬屈膝道:“这次出来,宫中的诸位主子吩咐着要我带些新奇的玩意回去,天色渐晚,不敢再作耽搁,小的就此告辞。”
“你俩听到了,这段时间只能跟着我了,现在去吃饭,明日一早一起入山采药。”汉子冷冷道。
郭凤心中生起一丝失落,抬着头看向泛灰的云彩,忽有想大哭的冲动,他,想娘了。泪水在眼窝中打了几转,用力眨了眨,终是没有落下。“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郭凤默默念着,把受到的冷漠当做一种考验,如此总要好受一些。
王辉因父亲在帮中大小事情繁忙,极少照顾到他,从小独立惯了,倒看不出有丁点点难过,一听说吃饭了,兴冲冲跟着那汉子向灶屋走去。见郭凤呆呆抑首望天,也不敢大叫,直招手示意跟上。
晚饭不过寻常的豆腐、青菜,因劳作一天的原故,几人吃得格外香美。片刻工夫那汉子将碗筷一放,打个响嗝道:“你俩吃完了,记得把锅碗收拾干净,我要先去睡了,没什么事的话,不要来反我。”
二人连连点头,见他走得远了,有些紧张的心终于放下。有说有笑地玩闹起来,王辉觉得小箸夹菜极其不便,更是端起盘子扒拉进碗里。郭凤从小鲜有做家务,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看着王辉忙前忙后的收洗,小脸一红,也拿了个蛮瓜瓤子学着王辉做起活来。
王辉较之郭凤,年大一岁不到,却事事能行,还像长辈般照顾自己盥洗。钻入被窝,几个呼吸间,王辉便见周公去了。郭凤双目圆睁,直直盯着屋顶,小小的年纪,第一次生出心事,搅得他难以入眠。细细想来,以前的自己真是太不懂事,太依赖母亲了。越是自责便越发精神,索性起身来到天井中,坐在石阶上,双掌托着下巴,静静看着明月。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我要变强,也要像王大哥一样,什么都会做。”思绪良久,郭凤坚定信念,眼中的焦虑疑惑一扫而空。夜风吹过,郭凤打了个哆嗦,起身跑向厢房。来到门前,脚步一顿,想起今日还未站墙,干脆就在房外行起桩来。
或许是心中无堵,站有一刻钟功夫,再次进入了那空灵的境界。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全身发热,恶汗淋漓,郭凤才缓缓睁眼。
“快进屋去!”身后传来毋庸置疑的声音,郭凤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正是那杜姓汉子,不敢多言,推开房门,叽里咕噜脱了衣物,就往被里裹。
“把汗擦干再睡。”汉子声音冷冷响起……
翌日,天刚蒙蒙亮,汉子便在屋外喝叫。郭凤二人酣睡如泥,任他如何作响,皆是不闻。汉子无奈,只得推门而入。将两只大手抻进被子里,朝二人屁股上一捏。王辉、郭凤都是一骨碌痛坐而起。
“昨晚我说的话都被你俩当做耳旁风了?”汉子责怪到:“快些起来,随我进山采药。都这么大的人了,整天只知道睡!”
两孩子不敢违逆,穿好衣服,胡乱摸了把脸出得房来,就见汉子套好了车,不满地等待着。
“伯伯,我们去的地方很远么?”王辉不解道。
“上车便是,哪来那么多话,不坐车,就你俩那脚力走得到么!”汉子道。
及日上三竿,风露尽消之时,马车渐渐缓了下来。汉子撸开车帘,对着昏昏欲睡的二人道:“就快到了,下去走走,醒醒瞌睡,我先去前面拴马。”不容分说地将二人抱下马去,赶着车直往前走了。
郭凤、王辉不明所以,可车早离得远了,只能盲目地朝山上走去,还以为无需多时便到地方,那知走了半个时辰仍不见杜姓汉子身影。时值五荒六月,蝉鸣聒噪,郭凤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靠着一丝信念坚难地跟在王辉身后,苦不堪言。
“师弟,快看。”王辉双目放光,发现路边长着一片水嫩的植丛,绿中带红的茎杆,似要流出汁来。
“那是什么?”郭凤不解。
“嘿嘿,那可是宝贝哦!叫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挺酸的,嚼上几口,满嘴生涎,解渴得狠呢!”
听王辉如是说,郭凤鼓足气力,赶步上前,乱折了几株正欲往嘴里塞。
“不要命就吃!”汉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仍过一个水壶:“这是红绒奇艳草,不是你们以为的酸杆,山中植花千百,分不清楚就别乱碰,小命弄丢了,可不关我事。”
等二人鲸吞猛灌后,汉子道:“先到前面阴凉处吃些干粮便随我进林,你们负责寻这味药。”说完拿出一株鱼胆草。“可要看仔细,记牢了。”
烈阳高照,郭凤好似漏水的木桶,全身湿个尽透,水一下肚,不消片刻又全化作汗液而出。手中拿着一把长短不齐的鱼胆草艰难竭蹶地跟在王辉身后。
“拿过来我瞧瞧!”汉子接过二人寻得的药材,细细辩识后道:“不错,都找对了。这一片还有一种假鱼胆草,你们是如何区分的?”
“靠闻呀!”王辉答言道:“伯伯刚刚给的那株味道干香,我就按气味选了。”
“嗯,这鱼胆草味苦,性凉,能清肺热治牙痛。而假的那种可麻痹全身,入口舌发胀难言,你俩未以口尝试,果没忘了先前的交待。”男子顿了顿再道:“医者,当心如发丝,对药对患详查细验。你们能想到以气味分别,果有学医之质。今日药已采齐,下山!”
汉子平时不寻到午后,哪会这么早回。郭凤见他背上竹篮尚未装满,猜了个大概,看来这伯伯嘴硬心软,见自己这狼狈模样,还是心生不忍,动了回家之念。
晚饭多了道肉菜,就着汤汁几人一阵风卷残云吃个精光。汉子道:“以后不论谁吃到最后,你俩都要一起收拾。弄好就早些去睡,明天别让我再进屋喊了。”
二人连忙答应,收拾妥当后,王辉知道郭凤还要站墙就先去睡了。郭凤来到屋外,才拿准身形,汉子便出现在身后道:“你在这做什么,到我屋里来。”
郭凤不知何意,切切诺跟到房中。汉子坐到桌边点上油灯道:“天已晚了,你为何还在屋外拿樁?”
“回伯伯,我从小身体不好,经脉倒逆。爷爷便教了这锻炼的桩法,说是有裨筋骨,要我日日习练,不可惰怠。”
“经脉倒逆?”汉子惊奇不已:“过来让我看看。”在郭凤身上拿捏片刻后道:“难怪昨夜见这桩式与我熟知的都略有不同,想来是取了多种桩法专门为你调整编策的。不过万桩之意,皆为调息炼体,含气蕴神。修练之时,生热趋阴,虚汗外泄。若是对着风口,湿冷之气侵体,易得伤风之症,往后再不可如此,要是病了,我可没功夫招呼于你。”
“我是怕影响了师兄休息,不敢在屋里摆弄。”
“即如此,以后每到巳时,你便来这屋中拿桩,我睡得熟,吵闹不醒。什么时辰站够了,休息一下,擦了恶汗再回去睡觉就是。”
“谢过伯伯。”郭凤作揖道。汉子挥挥手,再是不理,径自上床躺下,不多时,鼾声如雷。
郭凤关好房门,心道:这伯伯真是奇怪,一睡就着,莫不是被瞌睡虫盯了?思绪一现而逝,郭凤架好了身姿,忍着汉子的鼾声,强行行桩。只是那响声时大时小,时急时缓,吵得他心烦意乱,好几次都想起身回房。
“唵”汉子翻了个身,轻哼一声,似乎还不能显示不出睡梦的香甜,又张大了嘴,长长打了个哈欠,最后咂了咂唇,这才无了动作。鼾声再起,其间随着口型的变化,似又有“嘛、呢、叭、咪、吽。”几字传来。
“六字大明咒”郭凤心道:“据说这六字大明咒是由嗡、啊、吽三字根本咒扩展而来,可清心静气,我何不默念一番!”赵匡颜时常向佛礼拜,为郭意求平安。郭凤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不少佛咒。
“唵、嘛、呢、叭、咪、吽!”郭凤默念数遍,烦躁之情渐渐平和,方才还觉刺耳的鼾声也变顺滑起来,一起一伏间渐将郭凤的意识带入其中,跟着这节奏吐纳起来。只是不知为何,几个呼吸间,便入了空灵之境。直到巳时末,才悠悠转醒过来。
此时的油灯只剩下黄豆大小的火焰在剧烈抖动,郭凤上前挑了灯花。看到汉子还在酣睡之中,身上的被褥塌了一地。蹑手蹑脚上前拉好,轻轻出得屋去。床上的汉子嘴角一勾,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一晃半月过去,仍不见韩保升回来,杜姓汉子虽说冷若冰霜,一般小事也不会替二人行作,反让他们事事亲为,学会了不少东西,也认识了许多药植。
郭凤已习惯了早起入山,夜深入寝的作息。随着蝉鸣声,再次来到汉子的房间,准备拿马站桩,却见汉子一反常态坐在桌边。
汉子开口道:“我看你这多日下来,虚汗尽退,已达强基固本之境,若无其他引导之法,再如何努力,也是事倍功半。”
“爷爷也说过,待我站到不再出大汗时,便教我一套什么万兽开筋煅髓的戏路,如此就可永祛羸弱。只是随师傅来此学医,一时也回不去,只能继续站这桩了。”郭凤清楚了汉子的心肠,再不似前久的弱声细语。
“常言道,桩后不化功,白站一场空。平常的桩式,站过之后需用慢走或静坐吐呐等法收功化气。我观你这桩法形式简单,却是动静相济,隐有大道至简之意。因不生真气,对强健体魄见效甚快。可到了当下阶段,也需化功入髓才能更进一步。我虽不会什么高深的内功心法,却在军中待过,熟识兵家使用的各种拳法便是最简单的以力破敌,不长一丝真气的架式,对你再好不过。加之我这几年来修身悟道,对你的情况也捉摸出了些端倪。”汉子顿了顿又道:“我这有套改自军中的格斗之术,路数简单,拿马之后,打上一通,可导劲入骨,你是否愿学。”
“当然愿意,只是凤儿从小精力多耗在识文断字上,体能运动历来短缺,就怕直学不会,坏了伯伯心情。”郭凤声音越说越小,尽是自卑。
“这还没学,就先怯懦了?哪有一丝好儿朗舍我其谁的气势。现在我演练一次,可要看好啦!”汉子猛然起身,如松柏般挺立站直,掌心朝上,双臂开张,继而肘窝不动,握指为拳。拳眼由外转里,两臂从指至肩缓缓紧绷,如张满的弓弦,充溢着可怖的力量。接着双肩下压,两拳靠近腰肋却不完会贴上。
“啪!”左脚踏出,带着右肩后靠,接着腰胯一扭,如弦紧绷的右臂向正前刺出,口中同时闷喝“哼”声。如此一番,再是收势回招,右脚先出,换做左边身子作镜像之态。之后的动作,皆以伸展吐呐的动作为主。
“哈!”汉子深呼一气,双手做掌,由颈外缓缓下压收势。短短十二招,武得虎虎生风,看得郭凤暗暗叫绝。
注:本书中所有出现的一切武术套路,运气方法、点穴、病状及医治、用药等皆为小说情节需要,都是我瞎编乱造的,读者不可对号入座、不可模仿,不可练习、不可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