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黄崇言及第三条,无论书吴国君臣还是缓步驻足的魏国使臣荀勖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这三么……江东志士抛头颅洒热血方取得北方之土,亡于魏人刀斧之下者何止万人?幼子丧父,慈父失儿,贤妇悲夫,痛哭手足者不下数十万,哀号之声不绝于耳,思亲之心难绝于念,此乃与魏之血海深仇,恨不得啖其肉而饮其血!陛下疏万民之心,善待魏使,冷落蜀臣,此等举措使亲者痛,仇者快,崇见其百害,未见一利,求陛下解惑矣。”黄崇义正词严,说道激动之处起身慨然,一番言辞说的吴国君臣顿时哑口无言……[]
荀勖本是驻足倾听,闻言忍不住勃然大怒,转身急急撩衣奔向黄崇戟指骂道:“西蜀小儿欺人太甚乎!蜀人身披无懈可击之甲,手执无坚不摧之刃,兵只数千可抵雄兵十万!然藏锋怀内貌似忠厚,以吴为饵与魏相击,坐收渔翁之利,取雍凉三辅于西,得新城魏兴在东,乐观吴魏成败,此等居心尚欲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耶!?”
黄崇见状冷笑道:“此非北方殿堂,荀公曾亦为江北名士,何以如此失礼,成何体统?”
荀勖也知自己失礼在先,然话已出口覆水难收,闻言躬身道:“蜀人妖言惑众,其意恶毒,荀勖一时失礼,还望吴主见谅。”
江东君臣都是暗恨蜀汉藏拙的,因此善待魏国使臣,等待蜀汉的说法。国内确实是怨声载道,提及北伐之事人人皆有怨色,这也是吴人对蜀汉使者黄崇冷落的原因所在。
然黄崇言之凿凿,情真意切,说的很是清楚。你吴国和魏国作战死伤无数,百姓埋怨不断的根本在于北伐不利,也就是说是吴国战斗没有打好,这和蜀汉或是北伐有什么关系?
而北伐之役你吴国也不是没有所得,国土并非没有扩大,这都是兵卒百姓拿性命换回来的。百姓恨的是自己的亲人离世,然杀死这些亲人的难道不是魏人么?这个时候身为一国君主还善待魏国使臣,这只会让百姓更加的不满。
换个角度讲,吴国百姓如此,那魏国百姓就不恨吴人么?双方阵亡的兵将有几十万人,牵扯的家庭更是数倍之多,这已是血海深仇,难道吴国还有回头的余地不成?
深一层考虑下去,魏国伤亡之比吴国多不比吴国少,可魏国这个时候仍旧派人来江东,这般忍耐仇恨和企图破坏吴蜀联盟的用心是否更加的可怕?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深层的思考和若有所指的意境吴国君臣都是听得明白。无论自身的立场是怎样,对黄崇的这一番话着实找不到什么否认的理由,句句在理又让人如何反驳呢?
对于荀勖来说,这可不是雅意,这是**裸的挑衅与诬蔑。若真是被黄崇说动了吴主,不说魏国的外交政策能否顺利实施,就是荀勖本身多半也回不到江北了。因此荀勖不顾礼仪,返身怒斥黄崇,痛陈利害。
纵然你巧舌如簧,然蜀国有意隐藏真正的战力,至江东这个同盟于险地,此乃不争的事实,如何分辨?
吴国与魏国也好和蜀汉也罢,都是三分鼎立之势,不会向任何一方低头。对于蜀汉和曹魏,吴国或是心存畏惧,或是心有不满,却终须要选择一方的。魏国两次遣使入吴,其用心自然是替自己打算,然蜀汉有意隐藏实力,更是让吴人深感面上无关,尊严尽扫。
说是盟友,实是利用,如此**裸的利用就算明知盟友之含义,却也让吴人感到些许的心寒与恼怒。
“嗯……摆驾偏殿!“吴主孙亮略一思索,面沉似水的道,当先在仪仗簇拥下转往偏殿而去。
黄崇双眼微微一垂心有定数,当下依照礼节跟随;荀勖怒色未消,闻言心中窃喜也大步而去。
陛下有令摆驾偏殿,吴国众臣一时都没了用武之地,只好留在大殿等候消息。只有少数重臣得以往偏殿议事。参与者骤减,偏殿议论的内容和机密性无疑都是更上一层。
“蜀为盟友,有心怀贰心弃友背盟之嫌,魏为敌寇,却有满腔热诚携手并肩之意,吴乃小国,然疑惑未定,实不敢轻易允诺任何一方。”落座偏殿之后,却是吴国名臣陆喜发话,吴主孙亮只是静静的倾听。
陆喜一番话不偏不倚,道出吴人忧虑,更是端平了吴国对魏蜀二国的态度,便等着二国明码标价了。
荀勖闻言大喜道:“蜀人先出投石,再有坚甲利刃,以其过往度之,实不可测,堪为吴魏之大敌,不可不除也!”
陆喜点头道:“蜀之刀兵远超当世,若聚万人恐无敌于天下矣。”
黄崇心中一沉,暗道今日之谈绝非易事,自家锋芒毕露招天下人所嫉,这陆喜更是深不可测之辈,寥寥数语把自己在大殿上建立的优势一扫而空,反陷入了眼前的苦境。
这个时候吴国的态度已经无从揣测,与蜀汉的同盟关系可谓是名存实亡,全看眼下这一场口舌之辩——其背后乃是利益的分配是否让吴国满意,并让同盟更加的稳固,至曹魏于绝境!
想到这里黄崇面色不变缓缓道:“吴蜀两国世代之交,岂是宵小所能挑拨?然崇拜观众人对吾国刀兵甚是介怀,事到如今崇亦难以有所遮掩,若吴主亦不为嫌,崇自当为诸君解惑。”
“哦?”吴主孙亮闻言微做反应,并无下文。黄崇之意说的清楚,这个时候会谈能否继续都在这让人眼红的刀兵之上,吴主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让荀勖退下,吴蜀见证刀兵之事;一是吴魏蜀三方共同听黄崇的解释。
陆喜眉头一挑道:“今日之事,攸关三方,无可避人之事。”
荀勖闻言心中大定,这陆喜看不出什么名堂,然处处可压制黄崇的气焰,目前看来自己还处于较为有利的一方。自从到了偏殿吴主孙亮放佛把一切事务都交给陆喜决定,其信任和见重可谓无可比拟。
听陆喜这么一说黄崇素来从容的面色也变得无比难看,盯着陆喜好似没有下文,又望望吴主孙亮,可孙亮也是毫无表示。黄崇颇为挣扎的扭动五官,终是长叹一声,倍显无奈道:“哎……既然如此,还请陛下借侍卫百人一用。”
“准。”孙亮出奇的惜字如金,与先前大殿的表现判若两人。当下有吴国宫中的侍卫百余人站在偏殿之外,等候差遣。
黄崇起身拱手为礼,来到偏殿之外召来了自己从川中带来的随从们。看着黄崇在殿外忙活,吴主孙亮和陆喜心中暗自揣摩其用意,到了这个时候魏人不可信,蜀人也是不可靠,唯一考虑的便是吴国的利益。
荀勖坐在一旁心中窃喜,总算是不虚此行,无论此行结果如何能掌握到蜀汉先进斗具的奥秘所在也是大功一件。正在偷着乐的荀勖越想越是开心,却突然又想到若是吴国站到了蜀汉一边,自己恐怕就有了性命之虞,那个时候怎么可能让知晓奥秘的自己活着离开江东!?
顿时荀勖冷汗直流,神色颇为不自在。眼睛忍不住去看陆喜。这白衣文士自从出场来就平衡了三方的局面,自己还因此庆幸,现在看来其心之狠毒简直是让人毛骨悚然!
看似平衡了三方的局面,然三方终归有一方要被踢出圈外,那么被踢出的一方掌握了三方皆知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有命回到自己的国家?这根本就是陆喜设下的死局!
心情难以平复,荀勖忍不住闭着双眼调整呼吸。这个时候方才一直注视殿外的陆喜微微侧头,带有一丝笑意的看了看荀勖。若荀勖张开眼睛定能看到陆喜眼中淡淡的悲伤和冷漠。
这陆喜和陆氏一族的陆凯,陆抗,陆胤等人绝对不是一路人!
这个时候跟随黄崇入江东的蜀汉随从们踏入殿外的空地上,一起抬上来的还有十八只箱子。
箱子里是什么?瞬间吸引了吴主孙亮,白衣陆喜,魏使荀勖的眼球。
黄崇示意随从打开其中一个箱子,自己大步上前取出了一支长刀,比划了几下。黄崇乃文武双全之士,平素里以文士身份见人,到了两军阵前也是能纵马厮杀的将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黄崇手中的大刀上,这刀看起来和寻常的大刀没什么分别,然而仔细看起来在日光照射之下隐隐有刀芒跳动,不知是错觉还是眼花。
“嗯……”吴主孙亮微微出声,似乎有所感悟。
“矣……”荀勖似乎猜到了什么,忍不住也出了动静。
三人之中唯有陆喜不动如山,波澜不兴,丝毫没被这宝刀所动。黄崇在空地上看到殿中三人的神态,心中为之一凛,旋即提刀步入偏殿之内,两侧的侍卫见状纷纷手按刀柄,挺身拦截。
黄崇大步入殿一副硬闯的姿态,没等吴主孙亮开口,两侧的侍卫各自抽刀砍去,口中大喝:“大胆!”
就算是蜀国的宫殿之中,黄崇也没有入殿可携带武器的特权,更何况这是吴国的宫殿呢……顿时三四支兵刃呼啸而至,空地上等待的百余名侍卫也各自抽出兵刃把蜀汉使者团团围住!
“噌……”
“当啷,当啷啷……”
几声细微的响声,接着便是刀刃坠地的响声,扑向黄崇的吴国侍卫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半截兵刃愣在那里。
吴主孙亮见了眼中顿时发出异样的神采,荀勖则是脸色一沉似乎心情不佳,仍旧是陆喜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黄崇心中冷哼一声,闪步到了陆喜身前手中宝刀飞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