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厉先生便禀明了老爷,带着两位少爷换上布衣出府去了,只带了一个小厮。直至晚膳时方才回来。
二哥显得很是兴高采烈,大哥却是一脸若有所悟的样子。众人都有些好奇,自家老爷倒是沉默不语,径自用完跟厉先生书房下棋去了。
晚膳后,赵言琦方在回房的路上对清澜言道:“以前在书中看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深以为然。现在却觉得依旧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如何读,又如何行?各家理解不同。眼前便是柴米油盐,人生至理啊。”说罢,仍自意犹未尽,感慨而去。
清澜听得一头雾水,回房后就让水兰去打听,这才知道厉先生带着二人访友去了,却是自己微时旧友,颇有一番学问,如今却还是贫寒度日替人抄抄写写罢了。
在他家用了粗茶淡饭,而后厉先生又带两人去量了米,称了几升油,让言琦言扬自己动手,边上伙计教着。自己在边上打听各种米价、油价,从何来,怎么收,一斗米利钱几分等等,让两位少爷大开眼界。
随后又让两人自己捧着米油,一路走街串巷,也不怕人指点,还走到乞丐窝里转了一圈。待二人心中不忍,要施舍手中米油时,却又带着他们去了另一粮店,让他们把精米清油都换了糙米,还教导二人还价,羞得他们满面通红,方才又回乞丐窝丢下米粮扬长而去。
回来路上,厉先生却未发一语,让二人自行体会,明日交上心得。
清澜听完暗暗咋舌。一样米养百般人,同一桩事个人理解不同,有人嗅出商机,有人悟出民生,有人看到贫富,有人体会爱憎。厉先生这是在让他们自行择路。心中不由对厉先生暗暗钦佩不已。
只可惜自己身为女子,却不耐在闺房中涂脂抹粉、百般消磨,定也要想办法,终有一日看到外面天地。
自此每隔数日,厉先生便会依例带二人出府,也无人过问。二哥言扬本性好动,在厉先生教束下竟也老老实实,倒让刘姨娘很是高兴。
这日,清澜正陪着祖母礼佛抄经。檀香袅袅,小佛堂内甚是清净安宁。
祖母上完香,由清澜搀扶着站起身来,回到扶椅坐下。于妈妈递上佛珠,祖母接过,却放于一旁,转而眯眼看向自己长孙女。
“澜儿,祖母看你,倒是很能静下心来啊。”
清澜正要开始抄经,闻言放下笔,轻轻笑道:“祖母,澜儿很喜爱陪伴祖母呢。再说,抄经能够静心。”
祖母叹气:“花容月貌,年纪轻轻,要静什么心啊。我已经递了牌子去宫里,为你和妍儿请个好师傅。”
“祖母?”清澜心中一喜。
“傻孩子,祖母哪能护你一辈子,终是要嫁人的。祖母疼惜你,必会给你留意着。从今以后啊,祖母教你,你得好好学着,这女子活着比男子更不易啊。以前你躲着祖母,祖母也没法子。现如今你开窍了,祖母高兴着呢。”
“祖母,您对澜儿的好,澜儿都记得。”清澜虽然性子坚强,但特殊的经历却让她比旁人都易心软。祖母的话,结结实实的击在她心房上,眼眶不由得红了。
“好孩子,我是你祖母,不用谢我。你要记着,身为女子须刚柔并济。你娘知书达理,才貌双全,性子却太硬了些。你爹他……,唉,造化弄人,你也别怪你爹,该是我老婆子的罪过。你得要宽容些,什么时候都记着,自己是赵家的女儿!”
祖母说着,自己却掉下泪来。
清澜不由哽咽,点头应下。
过几日,祖母便一早起身,郑重穿上命妇礼服,入宫去了。
回来后,脸色却不好,告诉清澜这次宫中恰好要放一批人出来,只是自己看上的几位老嬷嬷被请去了信王府。
清澜心中也失望得很,却一个劲儿的安慰老人。
祖母却没有放弃,第二日又写了封信让找大总管亲自送到信王府。
信王府的回信倒快,下午就派了一个总管前来回话,态度很是恭谨客气,说是府中小郡主到了入学年龄,缺着伴读呢,正要邀请府上适龄小姐前去一同学着。
如此一拍即合,祖母很高兴,命人赏了来人,并又亲自修书一封以示感谢。吩咐赵大总管备上四式礼盒,叫了马车专门送回。
过了几日,信王府派人请赵府两位小姐初六上午前去。说是嬷嬷初八开始教学。学前先让小姐见个面,彼此认识熟悉一下,王府内一并备下了午膳。
于是初六这日,清澜便早早起了床,由润芳梳好头,一旁沁雪、秋桂早准备好衣衫,灵巧的替小姐穿上。一会儿,一个明眸善睐的狡黠少女就出现在眼前。
眉眼弯弯,眸色如水,唇边轻笑,酒窝浅浅,身着浅粉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将一头青丝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清澜很是满意。遂留下秋桂、润芳二人,带了沁雪、水兰出了思云居。
路上正碰上清妍,她果然也是好一番打扮。红玫瑰香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却是娇艳万分。
暗叹清妍果是个美人。只是这番打扮,却不像是去求学的。
清妍倒也看到了清澜,却是“哼”了一声,招呼也不打,径自向福馨堂行去。
沁雪颇为小姐不平,清澜却淡然一笑。
两人一同告别了祖母,上了赵府的马车。
马车内,两人坐在一起,却半响无语。
过了一会儿,清妍终道:“姐姐不曾出过门,待会儿还是好好跟着妹妹吧,可不要叫人笑话了咱赵家。”
清澜笑笑:“说的是。我们姐妹出门便是一体。”
见清澜如此识趣,清妍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静了一会儿,终究不再矜持,见清澜犹自闭目养神,便轻轻掀起窗帘子一角,暗自观看街上热闹景致,竟自出了神。
清澜只作不知。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方才到了信王府。
帘子一掀,沁雪便将脚蹬放下,扶着小姐下车。
乍眼一看,便觉信王府气势非凡。若说赵府繁华气派,王府却更显雍容巍峨。按制王府府第确应比别家更高上几分。
进了府,便有一众丫鬟婆子行礼,两顶青幔小轿径直将清澜清妍二人接至内府,早有老嬷嬷候着一旁,为二人带路。
清澜暗道王府果然占地广阔,青瓦白墙,楼台高耸,古柏参天,布局恢宏大方,格调轩峻壮丽。只见一路雕栏画栋,螭龙盘柱,两旁假山奇石,奇花异草不断。绕过抄手游廊,走过青石甬路,又是一段鹅卵石道,蜿蜿蜒蜒通向一座拱门后。
待入了拱门,却又景致一变,显得小巧别致,竟有庭院深深之感,紫藤花缠绕于内墙上,嶙峋怪石似随意点缀,很是惬意自在。清澜猜测想是要到了。
果然,入了内室,便见几个少女正坐在桌前闲谈。一时间两姐妹有些茫然。
“是赵府两位姐姐吧。等了你们一会儿了,待婧怡郡主更了衣,我们便要去外面湖边亭子赏景了。”一位绿衣少女迎上前来,笑盈盈自我介绍:“我是忠清伯府的小姐,在家排名第二,闺名于谨秀,叫我秀秀就好。”
说着,又遥遥一指:“穿浅黄裙子的那个,是我妹妹,叫她敏敏好了。”一挥手:“敏敏,快过来。”
那梳着刘海的少女闻言,颇不好意思对另外二人笑笑,袅袅行来:“两位姐姐,敏敏有礼了。”便轻轻一礼,羞涩的笑笑。
清澜赶忙回了一礼,也自作介绍。清妍自矜持一笑,也不搭言,径自往另外两女走去。
“澜姐姐,你妹妹挺傲呢。跟那只孔雀正好是一伙的。”秀秀撇撇嘴。
清澜好笑,却见另两位少女,一个披着红衫,圆脸大眼,姿色平平;一个穿着淡蓝珍珠绉纱裙,瓜子脸,一汪秋水,盈盈有情,只是那略显高傲的神情却破坏了柔弱美人的画面感。便问:“她二人是?”
秀秀很惊奇,直言快口:“你不知道吗?信王府不是都传过话了吗?”
见我仍是一脸茫然,便耸眉又要开口。敏敏拉了拉她衣袖,她一愣便悟道:“忘了你们姐妹不和。啊!”
又是敏敏悄悄扯了一下,一拍嘴巴,忙道:“那孔雀是太后的嫡亲侄孙女,另外一个是辅国大将军的女儿。”
清澜心下恍然,怪不得说她们是一伙的,一个太后的家人,一个太后心腹的女儿,再加一个太后远方侄孙女,都是一家子。这信王府是什么意思?
赵府一向唯皇上之命是从,而忠清伯则与信王交好。
看来,这里水深着呢。端看这婧怡郡主是何态度。
这样,厅中人便分成了两派,各自聊的热火朝天。
一会儿,听得一阵玉佩叮当声,却是婧怡郡主来了。
一个黄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这少女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清澜见得来人却一怔,竟不禁落下珠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