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柳兄你是愿意出这三百五十万两呢?”一旁的孔璋听到这里,又惊又喜的问道。他与陈再兴不同,几乎已经把身家信命都投入到这里了,虽然缅甸新王复国后,给了陈再兴和他不少好处,但离收回先前付出的钱还差之甚远,若要他再回去向家中要钱,那是决计不成的,他原先估计柳清扬会借着这个机会狠狠的敲上一笔,自己先前吃下去的好处也要吐出不少来,却想不到对方这么痛快的同意了,实在是意外之喜。
柳清扬微笑着点头道:“不错,这三百五十万两我愿意一力筹措,不过在商言商,我也有两个条件,希望陈兄能够和朝廷商议一番,事先应允了!”
“请柳兄将这两个条件先说出来听听!”
“第一,这三百五十万两不能全是现钱,除了发于士兵的薪饷之外,都必须是以我厚德银行的汇票的形式;第二、这笔款子,最好鄙号能有个推荐之权。”
听到柳清扬的要求,陈再兴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第一个条件我明白了,只是第二个条件中说的那个推荐之权是什么意思?”
柳清扬笑道:“陈兄,朝廷既然是要拿这笔钱是用来打仗的,那到手之后肯定就是要拿出去花的,除去发给士兵的军饷,其余的都要买粮买布,雇工干活的吧除了买军火的之外,其中大部分东西的产地都是在江南,鄙人的意思是:既然反正都是要买东西的,不如便把这些活计交给那些与敝号有往来的商铺,一来款子都在账上,交划一下即可吗;二来,也让鄙号挣点小钱!”
陈再兴还有些懵懵懂懂,一旁的孔璋却已经明白了过来,猛拍了一下大腿,赞道:“柳兄打得好算盘,这三百五十万两下来,不但可以在专卖权上分了一杯羹,江南又不知有多少商号都落入了厚德银行的囊中,当真是厉害!”
“哪里哪里!”柳清扬笑道:“哪里及得上孔兄的慧眼,早早的便看准了复生兄,此番若是事成,便是又定下来了孔家的百年基业。在下不过是附二位骥尾,能够分点残羹剩饭便是了。”说到这里,柳清扬对陈再兴深深一揖,肃容道:“复生,若是能应允我这两个要求,这三百五十万两便包在我柳某人身上,便是这专卖权公司之事,我也能退让一二,由您做主!”
柳清扬这两个条件其中大有学问,若是朝廷应允了他这两个要求,表面上他出了三百五十万两银子,但实际上他只是开出三百五十万两银子的汇票,真正的银子还是留在厚德银行的银库里,只有等到要用钱的人拿着汇票用出去,厚德银行才需要真正支付银钱来,这段时间的利息便是银行的了;而且这样一来,获得军事订货的商号必然都是与厚德银行的有关系的那些,无形之间就加深了厚德银行对这些商号的控制。这些年来,厚德银行在江南、福建、广东等传统地盘的生意已经做到了头,再想进一步已经是难上加难,一旦大军入缅,无形之间也成了厚德银行的开路先锋,这里又赚了一大笔。这样算起来,这笔钱花的是十分值得。陈再兴也不是傻子,只是比不上孔、柳这两个人日日和银钱打交道,浸渍极深,一转眼便也绕过弯来了,笑道:“柳兄果然好算计,这样吧,你我今晚就赶一封折子出来,先呈上去给宫里的秉笔们看看,你看如何?”
柳清扬见陈再兴点了头,心头大喜,笑道:“自然是一切听凭陈大人安排!”于是陈再兴便吩咐仆人取来笔墨纸砚,三人聚首商议起来。
五天后,皇宫,崇文阁。
“江家妹子,你的意思是将这专卖权出售给顺华公司啦?”林晚晴端坐在案前,在她的面前摆放着数份文书,放在最上面的那份已经摊开了,在灯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顺华公司”四个字。
“不错,姐姐,妾身已经看过了呈上来的这几份折子,综合条件来看,便是这家顺华公司的最好,后面有江南厚德银行和山东的仁义银行两家,其他的都比不过!”
“嗯!”林晚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将最面上那封折子合拢了起来,放到一旁。熟悉她的江清月立即明白了林晚晴的意思,低声道:“办这件事情的柳先生说了,此时若是能成,他愿意拿出十五万两银子来与姐姐做脂粉钱!”
听到这个数字,林晚晴的脸上闪过一丝波动,和缓了少许,又将那封折子重新放回到最上面:“妹子,本来那天在延英殿上太后陛下已经开了金口,说这桩差使是你来督办,我本来也就懒得来操这个闲心了,只是你今天一定要拉着我不放,姐姐我碍不过姐妹的情分,才来管这个闲事。说实话,你管这事,咱们内廷这边好说,可是若是办的不好,在外廷王相公那边落下了话柄,可就不好说了!”
江清月笑道:“姐姐说的是,也不瞒姐姐,这顺华公司后面也是有人的,便是那位最早为缅甸这桩事奔走的陈再兴陈大人,他座师便是云贵节度使吴汉民。姐姐也是知道的,这位吴大人道德文章天下闻名,若非先帝去世时正好丁忧在家,文佑殿大学士只怕未必落在那位王相公身上。”
“嗯!好!”林晚晴立刻就明白了江清月的言下之意,本朝首辅王启年的诸多优点中可并不包括胸怀宽广,对于吴汉民这位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老对手,可谓是早有提防之意。若是此番缅甸这桩差使办得好了,担任转运军粮的云贵节度使吴汉民说不定就能借此机会入阁,王启年自然不希望这个事情成为现实。现在王启年不会不知道这个公司背后的人是谁,无论他怎么做,内廷都会乐见其成。
“那确定的日期是什么时候?”林晚晴随手将那一叠文书放到文案角落那一叠已经看完了的文书上,这是她即将结束这次谈话的标志。
“再过七天,也就是这个月十号!”
“这么急?”林晚晴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小心外廷王相公在太后面前说我们仓促行事!”
“正是要急点,否则夜长梦多,否则若是这桩事情落到外廷哪位大佬手里,哪里还轮得到咱们姐妹!”江清月笑道:“太后面前,姐姐大可说军情紧急,才如此急迫!”
“不错,还是妹子机灵!”林晚晴笑道:“总算扳回一城!”说到这里,林晚晴站起身来,笑道:“不过这位陈大人果然好本事,读书做生意都是一等一的,叫人不得不服气!”
江清月闻言心中不禁微微一痛,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先帝点的榜眼,自然是了不得的!”
天佑殿,前朝崇祯十七年,本朝太祖入陕,以西安为西京,改内阁为天佑殿,以牛金星为天佑殿大学士,即宰相。三月入北京,便改皇极殿为天佑殿。后本朝虽然定鼎汉京,宫中正殿亦命名为“天佑殿”,乃朝廷正式朝会所在,亦民间所说的“金銮殿”。
根据中国自古以来的政治传统,这座宏伟的建筑位于皇宫的中轴线上,殿坐北朝南,面阔9间,进深5间,取帝尊九五之制。建于青白石须弥座上,前出月台。御路与甬道相接,直贯宁寿门,四周通饰汉白玉石栏板。月台左右及甬道两侧各设台阶。殿两侧为垂花门、看墙,分别与东、西庑房相接,将院落隔为前后两进。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前檐出廊,枋下浑金雕龙雀替(雀替,中国古建筑特色构件)。明间,左、右次间设殿门,余各次间下砌槛墙。后檐明、次间辟为殿后门,可达太后和尚未登基的天子所居停的宁寿宫,余各间砌墙。殿中四根沥粉贴金蟠龙柱,顶置八角浑金蟠龙藻井,下设宝座。整座大殿格局严谨,气度森严,象征着**皇权的庄严和无上。
天佑殿大学士,平章军国事王启年站在右侧的第一人,作为阁臣之首,他对今天朝会的内容心里早已有数,这让他的心中格外不舒服,那与缅甸的通商专卖之权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是一家叫做顺华公司的得了去,听说这家公司背后的人便是云贵节度使吴汉民的门生,这很有可能意味着自己内外廷的强敌已经勾结起来了。一想到自己的这个政敌,王启年的心里便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毕竟内廷的那些女人们再怎么跋扈,也只能在宫中,没法争夺自己这个外廷之首的位置;而那位吴汉民就不同了,若是让他接着这次机会进了中枢,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吴相公,你对征税、借支、出售对缅甸专卖权诸事有什么看法?”
宝座上的一个温柔的女音将王启年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来,只见还在稚年的天子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赶忙沉声道:“太后陛下,老臣并无异议!”
“嗯!”帘幕后邓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用慈爱的目光看了看前面宝座上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儿子,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到这里了!”随即,丹陛左右侍立的女官便用清脆的声音高声道:“退朝!”
天佑殿上的群臣纷纷躬身对宝座上的太后和天子躬身行礼,口中大声道:“恭送陛下回宫!”
王启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待到皇后和天子的身影已经完全从宝座上消失了后好一会儿方才站直了身体,向外间行去。城府深沉的他和往日一般,还是那副阴沉的表情,这让殿上的其他大臣在他走过来的时候纷纷小心的让开来一条道路。待到他回到家中,便进入书房坐了下来,取出一本《汉书》看了起来,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个仆人小心的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吏部员外郎张大人求见!”
“不见!”王启年目光依然停留在书页中。
“是,老爷!”那个仆人正准备退下,耳边传来王启年的声音:“今天无论是何人求见,都只说不见,只说我回来后身体不豫,已经睡下了!”
“是!老爷!”
应该说王启年个人的操守还是十分清介的,已经登上一个士大夫仕途顶峰的他在个人生活中并无什么特别的嗜好,平日里下朝之后也只是在家中读书,即使是面对自己的亲近门生,他也很少假以辞色的,并没有给予过分的照顾,除了工作上的事情,私下底他也很少与同僚、同年往来,这让他先帝心中留下了一个不结党、不营私的好印象,但是汉京的官场中,他却留下了一个气度狭窄、不通人情的坏名声,这个名声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更多的是那些对他不满的秘书的传播流言。
“老爷!”
一个声音把已经沉浸在《汉书》中的世界给惊醒了过来,他不满的抬起头,进来的却是自己的老妻,王启年将书往书案上一丢,冷声道:“我不是说过,看书的时候谁也不要来打扰吗?”
“哎,你也不看看已经什么时辰了!”王氏对身后做了个手势,一名提着暖笼的婢女走了进来,将里面的饭菜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王启年目光瞥过一旁的座钟,原来已经过了午饭时分了。
王氏一边布置着碗筷,一边唠叨道:“老爷,你也是要知天命的人了,为皇上办差要紧,可也不能不顾着自家的身子骨呀!”
看到老妻的体贴,王启年也有几分歉然,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倒也不是为皇上办差,只是看书忘了时辰,下次注意些便是了。”
“唉!老爷你就别瞒我了!”王氏做了个让婢女退下的手势,低声道:“我与你夫妻数十年,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像这般回来便躲到书房里,谁也不见,一定是朝中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憋在心里。”
“休得胡言——”
“好了好了!”王氏打断了王启年的反驳:“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这些事情不是我应该说的,我只想说一句,你我都是五十的人了,家中也薄有田产,倒也不用靠这几个俸禄过活,若是朝中事情不顺遂,回到乡里闲时喝杯薄酒,调教一下子弟,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唉!”王启年听得老妻这番话,想起多年未见的家乡景色,又想想朝中内外廷的政敌,饶是他性情刚强,此时心中也不禁有一阵气馁,低声叹道:“莫说了,先帝临终以国事相托,我只有以性命报之,如今天子年幼,太后虽然贤德,但毕竟是个女流。我如何能激流勇退,去享那林泉之乐?你便在这汉京陪我几年,待到天子年纪大些,能够亲政了,我在告老辞官,一同回乡可好?”
王氏看到丈夫少有的柔弱变现,虽然明白对方口中说的话多半是当不得真的,心中还是感觉到一阵暖意:“好吧,你也是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要你这般就致仕了,你也放不下来。也罢,便在这汉京呆上几年吧!”说话间,王氏已经替王启年盛好了饭,又给他的碗里夹了几筷子菜,笑道:“老爷,这是你最喜欢的笋干蒸腊肉,腊肉笋干都是前几日从家乡的客人带来的,你快尝尝!”
“嗯,不错!”王启年夹了一筷子腊肉放入口中,一股子熟悉的咸鲜味道沁入舌尖,这几日来的不快仿佛立即消失了,本来微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坐在一旁的王氏见状脸上也现出一丝笑容。
归元寺。
“陈大人,这是我家主人让小人送来的信笺!”一个青衣少年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从呈上,陈再兴伸手接过书信,对一旁的仆人道:“你去取二两银子来,给这位小哥卖点茶水!”
“不敢!小人来之前掌柜的吩咐过了,让我送到后立即回去,不得耽搁了!”
“喔?”陈再兴微微讶异的看了这人一眼,随手从取下腰间的玉佩递了过去:“也好,那你把这个带回去作为信送到的回持!”
“是,大人!”那少年双手接过玉佩,拜了一拜,便转身离去。一旁的孔璋低声道:“但愿事情顺遂!”
“嗯!”陈再兴点了点头,拆信的手竟然有些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摊开一看。此时屋中的空气几乎都要凝固了。
“如何?”孔璋的声音打破了静寂。
陈再兴没有回答,他猛的闭上双眼,泪水突然滑下脸颊。一旁的柳清扬见状赶忙抢过信纸,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有十四个娟秀的字迹:“缅甸之事,幸不辱命,陈君好之为之!”
“成了,终于成了!”清寂的院落里突然爆发出激动地欢呼声,让途径的僧徒投来诧异的目光。
英国,伦敦。
泰晤士河旁的道路上,穿着黑色大衣,带着黑边呢子帽的行人在匆忙的行走着,他们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立刻凝结为一层白色的雾气,连成了一片。一个报童正站在大桥旁,大声的向往来的行人兜售着报纸。桥下的河道里开过一条轮船,钢铁的船首破开河面上刚刚结成的薄冰,露出下面污浊的河水来,轮船上的烟囱升起一股黑色的烟柱,引起了桥上行人的剧烈咳嗽,。远远望去,对岸的工厂区满是数不清的烟囱,天色灰蒙蒙的,整个伦敦都笼罩在一股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雾气中。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一辆黑色的马车在桥旁停了下来。报童赶忙敏捷的靠了上去,喊道:“先生,要报纸吗?《泰晤士报》还有《每日电讯》,头版有格莱斯顿先生昨天在议会的演说!”
“来一份《泰晤士报》还有《每日电讯》!”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来,里面是一个五便士的硬币,报童赶忙将报纸放到对方手中,并在怀里摸找钱。
“不用了!”那只胳膊又重新缩回了车厢,随之马车开始向前移动。
“谢谢您,先生,上帝会保佑您的!”惊喜的报童小心的将那枚五便士的硬币放入钱袋里,又开始对行人们大声叫卖起报纸来。
车厢内,贝尔福饶有兴致的看着一张《泰晤士报》的头版,在他的身旁,索尔兹伯里侯爵正靠在后壁上,闭目养神。
“但是文明人的忍让绝不是软弱,更不是怯懦。大不列颠决不寻求战争,但当战争来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也绝不会退让——,亲爱的舅舅,”贝尔福念到这里,突然转过头对一旁的索尔兹伯里侯爵笑道:“我不得不承认格莱斯顿先生在演说才能方面胜过您,这篇演讲威严而又有格调,正符合下议院的我那些同僚们的口味!”
索尔兹伯里侯爵睁开了眼睛:“我的贝尔福,在这个可悲的世界上,重大问题不是议论和多数人投票能够解决的,而是要通过一场斗争来解决,一场铁与血的斗争。”
“我明白,我明白!”贝尔福笑着回答:“上次您和俾斯麦先生会面的时候,我就在您身后两英尺的地方,不过我想格莱斯顿先生他也明白这点,所以他在议会要求通过增发国债和一项临时税,以及从南非和印度向缅甸调兵的计划!我想最后他是会赢的。”
“不,不是,而是帝国会赢!”索尔兹伯里侯爵反驳道,他费力的挪了挪自己肥胖的躯体,让自己坐的更加舒服些。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毕竟他现在就是大不列颠的首相呀!”
“是的!”索尔兹伯里侯爵低声答道:“但是他脚下却是一块浮冰,一块正在发出危险的咯吱声的浮冰!”
贝尔福的脸色变的严肃起来了,他将手里的报纸放回膝盖上,问道:“您的意思是格莱斯顿只会是一个短命的内阁首相?”
“是的!”索尔兹伯里侯爵答道:“他能够上台不是因为他的党派的强大,不过是我的党派的分裂,只凭这个他是没法在十号呆下去的,那个伟大的自由党已经不复存在了。两个月,最多三个月后,格莱斯顿先生就会从那里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