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卑谬。克劳夫.简森坐在板凳上,等待着自己的午饭。他那两条长腿和淡黄色的头发在一群缅甸挑夫门前显得格外显眼。作为英国《每日电讯》的派驻在缅甸的唯一一名记者,他已经在这个炎热多雨的东南亚国家里呆了差不多六个月左右的时间了,虽然他每天都在忍受着各种各样东方稀奇古怪的寄生虫的折磨,但获得第一手新闻资料的渴望依然在激励着他,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现任首相格莱斯顿先生正是在议会里朗读了他发表在《每日电讯》上的一篇文章,直接导致了前任首相的倒台,还有什么能比产生巨大影响的新闻素材更能吸引一个狂热的记者呢?
“先生,您的东西上来了!”一个缅甸少年将一个木盘子和一个陶碗放在简森的面前。他打量了一下盘子和碗里的东西:盘子里是米饭上面还浇了一些黄绿色的粘稠液体,里面可以看到一些植物块茎和鱼肉,陶碗里则是虾和海藻煮成的汤,虽然还没有开始吃,但一股子刺激性的气味已经往简森的鼻子里钻了进去。他忍住心中的疑虑,用汤勺在盘子里搅拌了一下,舀了一勺送进自己的嘴里去。
“好辣,好辣!”简森立刻从板凳上跳了起来,他的空腔里就好像被人放了一把火一般,他一面吐出口中的食物,一边张开嘴大口的呼吸,让清凉的空气降低口腔里的烧灼感。
“喂,喂!”旁边那个少年赶忙将陶碗送了过来,简森一把抢过,灌了几口进去,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感觉好点,但是口腔中隐隐残留的烧灼感还在提醒他,盘子里的东西到底有多么辣。
“给我再来一盘子米饭,我只要米饭,不要任何其他的东西!”简森一边做着手势,一边用半生不熟的缅甸语对那个担任侍者的少年解说着自己的要求,好一会儿那个少年才迷惑不解的拿走了那个只吃了一口的盘子,自己明明拿过去的是当地人最喜欢的青咖喱呀,为什么这个外国人只吃了一口就变成这样子呢?
简森索然无味的吃着没有任何调料的白米饭,身后传来其他缅甸人的低语,他不用回头也能想象那些缅甸人把自己当做异类的眼神,此时的他心情有些沮丧,自己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快一个月了,经过自己的仔细研究,如果大英帝国下一步即将和中国人发生大规模的冲突的话,这里一定是争夺的中心,所以自己才提前来到这里,希望可以最先得到第一手的资料。但问题是,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而自己的身上已经和外面沼泽的鳄鱼一样发臭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返回仰光,休息几天,享受一下文明人的生活,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呢?
正当简森为下一步的行动犹豫的时候,外面冲进来了一个缅甸人,大声喊着几个缅甸单词,店内顿时大乱。简森一时间也听不太懂对方喊得意思,但看众人的模样,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简森此时也顾不得吃饭了,一把抓住从身边跑过的一个缅甸人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缅甸人却好似大难临头的模样,满脸惊慌的喊了几个简森听不懂的单词,就挣脱逃走了,简森又抓住了几个其他缅甸人,可是他们也是这般模样。简森正着急间,突然他的胳膊被一只手抓住了,他回头一看却是那个给自己送上餐食的缅甸少年。
“钱,你要付钱!”少年死死抓住简森的手,大声喊道。
简森看了看左右,只见饭店的老板和几个伙计正在尽力阻截逃走的客人,他摇了摇头,从口袋里取出几枚钱币递给那个少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就好像疯了一样?”
少年小心的检查过钱币的真伪,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简森,说:“你是英国人吗?你快逃吧,中国人已经打过来了!”
不等那个缅甸少年递给找钱,简森便冲出门外,只见不到两百米外的河边码头栈桥上,已经有两条船靠了岸,穿着黑色军服,打着绑腿的顺军士兵正从船上的跳板跑下来。在江面上,可以看到还有很多船只的甲板上挤满了等待上岸的士兵,凭借少年时在威尔士的林间猎兔锻炼出的一双利眼,简森可以清晰的看到其中一条平底炮艇打着的一面绣着金龙的大旗,那是中国人的旗帜。
“该死的,中国人先动手了!”简森骂了一句,旋即又兴奋了起来,自己在这里忍受了一个多月的蚊虫、臭虫还有可怕的食物,难道不就是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吗?很快文明世界的所有人,从女王陛下到伦敦东区的工人们,都会知道克劳夫.简森的大名。是他从缅甸带来了英勇的大英帝**人和野蛮人的军队战斗的第一手消息。
想到这里,简森就飞快的跑回饭店,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纸和笔,写起简讯来,随后,他跑到门口,用铅笔飞快的画了一幅素描图。然后他将这一切放进一幅信封里封好,然后叫来刚才那个缅甸少年,问道:“你愿意挣点钱吗?比如说五个便士?”
“当然,先生!不过必须和那些拿枪的中国人无关,我可不想送命!”缅甸少年警惕的回答道。
“当然,你不用冒任何危险!”简森笑着把那个信封递给那个少年:“你把这个信封替我送到东边的墙上画着一头象的商社,他们就会给你五个便士!”
“这个信封?”缅甸少年警惕的看了看简森,稍一犹豫回答道:“我可以替你送信,不过五个便士不够,我要十个!”
“十个?你这个小魔鬼!”简森恼火的摇了摇脑袋:“最多八便士!”
“好,把信给我!还有钱!”那个少年向简森伸出了手。
“信可以,钱不行,你只有把信送到了才能得到钱!”简森坚持道,少年无奈的接过信,向东面跑去。简森看了看对方离去的背影,转身看了看正在上岸的中国士兵,口中喃喃低语道:“一开始是简讯,现在应该是深入报道了!”
拔都走出船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带着一点煤灰味的清凉空气涌入鼻腔,让他本来有些昏昏沉沉的大脑立即清醒了过来。拔都向码头的方向望去,只见河堤上密密麻麻的满是顺军士兵,他们黑色的军服和白色的绑腿十分显眼,远远望去就好像一群蚂蚁一般。
“到现在为止还顺利吧!”拔都头也不回的问道。
“禀告大人,都很顺利,张启张大人所领的一队兵已经上岸了,占领了税务所和仓库,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守兵,完全是一个真空地带!”
“嗯!”拔都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看了看码头上的情况,下令道:“我要马上岸,还有让分舰队加紧封锁江面,禁止所有船向下游行驶,防止走漏消息!还有,把城内所有的商栈内的仓库查封,只要是有用的,一律征用!”
“是,大人!”
拔都转过身,小心的从绳梯上爬下小船,随着起伏的船身,他的内心也起伏起来,脑海中闪现出几天前接到的早国权的电报内容:“拔都吾弟:汝所获英酋基钦纳已至曼德勒。由彼口中得知,英人图缅甸之心已定,观其谋划,图谋极大。兵法云‘与人迫我,弗如我迫人!’,英人蓄兵屯粮,弯弓搭箭,吾辈力所不及,唯有先发制人,卑谬乃中下缅甸咽喉之地,吾军先据此地,迫其张弓未满而发,庶几可求不败。然英人乃当世大国,兵甲犀利,士卒精炼,当世无可匹者。且其生性若常山之蛇,贪得无厌,若让其据有缅甸,定然得陇望蜀,我大顺南疆恐无宁日。吾辈乃天子武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唯有尽心竭力,御敌于国门之外,以求无愧于心!”他的年纪小早国权十几岁,刚刚进军队就听说过这位“不屠侯”的大名。深知此人与汉京那种每日里只懂得玩婊子耍相公,坐享祖宗余荫的勋贵不同,此人年少时便继承父职从军,在安南呆了十几年,并且击败了一万多法国入侵军队,结果迫使法国人不得不将已经吃下肚的半个安南吐出了不少,在国内有“南早北高”的说法,这样一个大人物,在电文里却表现出全无把握的模样来,身为部将的拔都又如何安定的下来。
拔都上得岸来,心中犹自惴惴,突然听到有人大声禀告道:“大人,拿到一名英国细作!”
“英国细作?”拔都闻言一愣,心中不由得暗想,难道英国人已经有了防备,不然怎么自己一到卑谬,就有敌方的间谍出现,那可得改变计划。想到这里,拔都沉声问道:“带上来!”
“是,大人!”那军官行了个军礼,便退下了,片刻之后,两个士兵便推着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汉子上来,只见那人身高腿长,满头淡黄色的头发,竟然是个白人,虽然被五花大绑,口中还被塞了一团破布,犹自在奋力挣扎,若非被捆住了,只怕那两个顺军士兵都奈何不了他。
“你说的那个英国细作便是此人?”拔都疑惑的向一开始通报的军官问道。
“正是此人!”
“嗯!”拔都点了点头,心中有些疑惑,原因无他,作为一个经验十分丰富的前线指挥官,他很清楚在卑谬这种地方一个白人是多么的显眼,这样一个人出现,恐怕立刻回惹来一大群当地人的围观,又如何能够当间谍呢?更不说语言的隔阂问题。英国人已经占领仰光快几十年了,大可挑选几个手下的缅甸人甚至印度人派出去,效果会好的多。但在没有确定之前,拔都也不愿意随便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低声道:“取下他口里的布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