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这么快?”貌基微微吃了一惊。他还准备先了解一下内情,现在看来时间很紧迫。
“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夜长梦多’!英国人是内阁制,执政的大臣随时都有可能卸任,一旦卸任,前面的政策说不定就会变化。如果我们不能乘着这个机会达成协议,若是有了变故,战事绵延起来,就拿不稳了!战场在贵国土地上,贵国也希望早日达成合约吧?”
“嗯!”貌基点了点头,心中也燃起一股希望来,他作为缅甸的贵族,自然希望早日达成合约,恢复自己的庄园和利益。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早大人,如果和英国人和议成功,您下一步有何打算呢?”
早国权笑着对西北方向拱了拱手:“下一步?我是朝廷大臣,自然要听从朝廷的旨意呀!”
“大人!”貌基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问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和议结束,贵国可否还会在缅甸驻留大军?现在缅甸叛党极多,若是离了上国大军,只怕会有些不妥。”
“哦?”早国权的眼睛立刻危险的眯了起来,貌基立即感觉到面前不再是那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他张了张嘴,声音在咽喉停住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喉管似的。
“吴貌基,我想这种事情不是人臣应该说的吧?”早国权的声音虽然还很柔和,但其中透出的那股子森冷气息却怎么也掩不住了。
“早,早大人,我的意思是——”貌基正想解释,却被早国权的声音打断:“好了,老夫已经有些乏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吴貌基请见谅,送客!”说罢便自顾起身离去,只留下貌基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耳边传来一个拖长的声音:“送客——!”
貌基失魂落魄的被两个年轻军官夹着带了出去,他几乎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到马车上的。坐在马车上,他才如梦方醒,确认自己已经活着从那个虎穴逃出来了。
书房里,书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两碟花生仁、蚕豆。早国权和拔都对坐,默不作声的低头品茶。半响之后,拔都突然开口问道:“大人,那厮明显心里有话说,大人你为何不让他说出听听就将其吓跑了!”
“呵呵!”早国权微微一笑:“振武呀振武!我本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你若是今晚不会开口了,想不到最后还是开了口!”
“在大人面前在下那点心思又算得了什么,还不如早些开口问的好!”
“若是那陈再兴肯定就不会开口询问了,你到底是个武人,肠子没有那些书生多拐了几道弯!”早国权摇头叹道:“其实说白了也简单。我不想搀和进缅甸这些事里,这次和议结束,我就要么回安南、要么回两广去了!”
拔都闻言微微一惊:“大人为何这般说?”
“你难道没看出来吗?英国人就算和我们签了合约,暗地里也不会住手,缅甸这是个多事的地方,贵族、国王、农民之间的矛盾尖锐无比。英国人走了,咱们就是众矢之的,一不小心就会重蹈覆辙,还是早走为妙!”
“那安南那边大人不是干的好好的?那边也是异国呀?”拔都不服气的反驳道。
“安南是安南,缅甸是缅甸。从我祖爷爷平定安南算起,安南做大顺的属国有两百多年了,当地的华人就有数百万,占当地人口的两成以上,其余各族也而且安南和广西海陆交通通畅;反观缅甸呢?语言不通,交通不便,国人崇信佛教,当地的僧徒却视我等为异类,我敢打赌,要是我们驻大军于此,多半这些和尚就会起事。”说到这里,早国权叹了一口气:“其实朝廷里也有明白人,只要求这里不被英国人占去就满足了,没想过将其吞并。现在是幼主当国,朝中财政也十分吃紧,如果陷到这里来,恐怕有不忍言之事呀!”
听了早国权这一番话,拔都心中不禁怅然若失,他与陈再兴冒了偌大风险,一开始固然是为了自家的功名利禄,但心中未尝没有想过开疆拓土,留名青史,至少可以将其变得更加接近大顺的疆土,但听早国权的话语,朝廷的意思只是恢复原状,那自己一直以来的这一番辛苦得来的功绩就逊色多了。
早国权是何等眼光,一看拔都的模样便已经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他心中对这个年轻军官的印象不错,认为是将来大顺的栋梁,便低声开导道:“振武呀!我比你痴长十几年,就在这里说句逾越的话,我辈武人若是只以自家功名为念,恐怕就入了邪道了。船山先生曾有言:‘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东汉末年,汉军东逐匈奴,西破羌人,追亡逐北,斩杀何止百万,其兵不可谓不强,然国中有大病,至黄巾纷起,豪强割据,其后虽曹操、司马平定中国,可胡人也借机迁入中原腹心,至有永嘉之变。此中教训,我辈不可不铭记于心呀!“
“大人教训的是!”拔都神色郁郁的对早国权一躬,早国权也知道这种事情绝非言语可以说的透的,叹了口气:“振武,不是我嫉贤妒能,背后说陈大人的坏话,陈大人本就是先帝爷点的榜眼,又是宏文馆出来的,在缅甸也历练了些年头,按说是文武兼能,将来宰辅有望。但我总觉得他少了一点东西!”
“少了一点东西?”
“不错,少了点人味!”早国权道:“按说陈大人也是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这些儒臣虽说也不乏心狠手辣之徒,但好歹还有些顾忌,但像陈大人这般行事毫无顾忌的,将纲纪法度视若无物的,只为了一己私利行事的,某家这些年来还真的没有见过。”说到这里,早国权停顿了一下:“说到底,这位早大人倒有些像那些英国人,怀犬羊之心,贪得无厌之极!”
“够了!”拔都猛的一下站起身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自己激动地情绪,沉声道:“大人,我与复生一路走来,历经艰险。不管怎么说,若无复生当时相助,只恐缅甸已为英人囊中之物,他与国是有功之臣,大人这般说,实在是让人有些齿冷。”说罢他也不向早国权行礼,便自顾转身向外间走去。
“当真是枉做小人了!”早国权看着拔都离去的背影,苦笑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叹道:“好苦呀!”
数日后,陈再兴也的座船也抵达了卑谬,自从去年四月份开始的这场大戏终于要进入最后的**了,大英帝国和大顺帝国这两个一开始隐藏在幕后的主角终于走上舞台,演起对手戏来了。参与会谈的双方代表虽然在当时还算不上各自国家的一流人物,但如果把时钟的指针向后拨十年,就会发现谈判桌的两边各自坐着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极其深远的影响了两个帝国乃至整个世界的走向,可以说这次本来在世界历史上并不起眼的小谈判,因为这两位大人物变得分量沉重起来。
当亚瑟?贝尔福带领着英方使团走进会谈现场的时候,大顺一方的会谈代表也正好出现在房屋的另一个入口。至于代表缅甸王国的貌基,他混杂在大顺一方的人群中,正如他的国家一样,被人无视了。
“很高兴今天在这里见到各位!”贝尔福也不客套,开门见山的说道:“在开始谈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和尊敬的列位先生们解决。”
早国权问道:“请问是什么问题,贝尔福先生?”
“那就是敝国的霍雷肖?赫伯特?基钦纳先生,他在下缅甸地区旅行的时候遭到贵**队的袭击,基钦纳先生本人被俘,显然既然双方已经停战,那么我要求先将基钦纳先生先交还给我们,然后再开始谈判!”
早国权听完翻译,微微一愣,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陈再兴和拔都。陈再兴低声道:“大人,不可答应他们的要求,基钦纳是我方的重要战俘,应该在谈判开始后商议双方交换战俘时再讨论这个问题。”
早国权点了点头,大声答道:“贝尔福先生,基钦纳先生是我方的战俘,我们可以在谈判桌上讨论这个问题。”
“不!”贝尔福摆了摆手:“基钦纳先生虽然是军人,但是他来下缅甸是休假期间的,并未担负任何军方任务。众所周知,基钦纳先生的业余爱好是进行地质学的勘测,他当时的身份是一个业余的地质学家,贵军对他的关押是完全非法的,毕竟大顺和大英帝国之间并没有宣战,双方在除了缅甸以外的其他区域也没有进行敌对活动。如果仅仅因为基钦纳先生是一个英国公民贵军就将其扣押,那么是否帝国也可以将仰光的所有贵国商人扣押起来呢?是否皇家海军可以扣押或者击沉所有的贵国船只呢?”
听完翻译的话,早国权的额头上立即渗出了一层冷汗,如果说贝尔福一开始的话语里还有一层遮掩的话,后来干脆就是**裸的恫吓和讹诈了。但早国权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有这种能力,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对,一旁的陈再兴上前一步,昂然答道:“贝尔福先生,如果贵国像您刚才说的那样,扣押在仰光的大顺商人、击沉海上的大顺船只,那就意味着两个帝国之间的正式宣战,我想贵国首相派您来的目的并非如此!”
“首相阁下派遣我来这里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两个帝国间的和平,但是和平并不意味着软弱,在和谈前获得一个公平的前提是十分必要的,否则谈判根本就没有必要开始。基钦纳先生是大英帝国的公民、英雄,他在进行和平旅行时候遭到非法扣押,这个问题一定是要在谈判前解决的。”
“贝尔福先生,您说基钦纳上校来到缅甸是作为一个业余地质学家进行和平旅行的,但据我所知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在基钦纳上校乘坐的船只上,有装备精良的海军陆战队和水手的保护,而且我们还发现了大量的作战计划和对伊洛瓦底江水位的测量材料,其中甚至还有一份没有完成的对缅甸的入侵计划,难道这就是这次和平旅行的目的吗?”
面对陈再兴的有力辩驳,贝尔福顿时哑然,他稍一思忖,答道:“我不久之前刚刚从伦敦来到这里,还不能完全确定您说的话的真实性——”
陈再兴截口答道“这没有问题,如果您表示怀疑的话,我可以让人将这些文件拿过来,让您亲眼判断这一切的真伪!”
“不,不,我向您误解我的意思了!特使先生!”贝尔福的表情有些狼狈,他知道如果真的让这些材料出现现场,自己就没有任何退路了:“作为一名绅士,我当然也相信一名绅士的信誉,您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完全没有必要!”
早国权满意的瞥了陈再兴一眼,心中暗想对付对面那个蛮不讲理的英国佬,还是这位贪得无厌的陈大人最擅长,看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呀。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哈哈:“既然如此,那贝尔福先生,我们可以开始谈判了吧?”
“嗯!”贝尔福无奈的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刚刚给他吃了不少苦头的陈再兴,而陈再兴也毫不示弱的与其对视,两人之间仿佛要闪出火花一般。
“来人,给英国的列位大人们上茶点!”早国权沉声下令道,他虽然对陈再兴方才犀利的反驳颇觉解气,但弄着现在这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也觉得颇为头疼,这副样子又怎么谈事情呢?毕竟在他心里,还是希望最后能达成和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