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太后笑道:“瞧你这张巧嘴,人家明明是送给你们这些内相的,怎的都给我拿来了,什么福薄福厚的,你们都是先帝的嫔妃,天家的人物,若非是投了个女胎,也都是唱出东华门的文曲星,怎能说福薄的。”她嘴上虽说,手中却在木箱子里拨弄了两下,目光中满是喜爱之意。
林晚晴见邓太后神色,心知对方心里喜欢,先帝在时,素来朴素自持,连带着皇后邓氏也是如此,驾崩之后,邓太后依旧如此,反倒不如林晚晴这些秉笔承旨在外面有产业,生活享受优渥,只怕连这么多上等宝石都未曾见过。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道:“太后,这些都是原石,未经雕琢,十分的精彩一分也看不出来,不如我让‘荣宝斋’的师傅加工之后,挑几枚好的再拿来与太后鉴赏如何?”
“嗯!”邓太后点了点头,叹道:“听说那缅甸的长公主也就罢了,那国王年纪还小的很,和我这孩儿一般大,父亲便亡故了,要担当一国之君,也当真难为他了。”
林晚晴闻言一笑:“太后,我与你说一件趣闻。我听说这缅甸此时掌权之人并非国王,乃是他的姐姐,而且这位摄政长公主年方十四,生的花容月貌,便如同仙女一般。”
“哦?”邓太后听到这里,中年妇女八卦的天性一下子就被撩起来了:“当真如此,哎呀,这等花骨朵一般的贵女,真不知道哪家的儿郎这么有福气了。”
“说不定是咱们汉家的儿郎呀!”林晚晴说到这里,眼光有意无意的瞟了坐在侧面的江清月一眼。
邓太后一听,兴致一下子便来了,伸手抓住林晚晴的衣袖:“喔?林家妹子,莫要吊老身的胃口,快说说!”
“太后,我听说当时兵变的时候,形势万分紧急,逃出缅甸都城时,身边的人除了一个心腹外,便全都是我大顺的人了。后来在来大顺的路上,连这个心腹也死了,而那个伪王在登基之后,将先王的忠臣杀了个一干二净。结果就是长公主回国之后,身边并没有一个信得过的本国人。传闻这女子对我大顺官员言听计从,反倒是对缅甸人颇为疏远。”
“这算不得什么吧!”邓太后疑惑的问道:“我大顺对其有存亡继续之恩,她刚刚归国,比较信任更熟悉的大顺臣子,这也很正常呀!”
林晚晴狡黠的一笑:“呵呵,如果那个外臣无论何时求见,这位长公主都会亲自接见呢?”
“这个——”邓太后愣住了,十四岁按照古代习俗已经完全是成年女性,更不要说像罗林这种身份高贵的王族,在这方面更是规矩多,光凭这一点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邓太后低声问道:“晚晴,你说的那人是谁?”
“当然是陈再兴陈大人!”林晚晴低声笑道,目光却瞟向一旁的江清月,虽然对方的脸并没有朝向自己这个方向,但他还是看到了肩膀微微的颤动。
“嗯!”邓太后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林晚晴从对方的脸色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微微一笑:“太后,这观音像要不就留在您宫里吧?至于这几只鸟儿——”说到这里,林晚晴的转向盯着那几只珍禽眼睛都要凸出来的皇帝:“便给陛下玩赏吧!”
“真的?母后!”皇帝惊喜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当看到平日里对自己极为严格的邓太后微微点头,年幼的皇帝几乎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来。
“多谢母后,多谢娘娘!”
皇帝清脆的欢呼声立刻回荡在偏殿当中,林晚晴站起身来,冷笑着看着江清月惨白色的脸。
“江家妹子怎的今天都不说话,莫非是身子不舒服,要不我让太医院的过来瞧瞧?”
“我没什么,只是这几天有些累了,让姐姐费心了!”
邓太后这时才听到两人的对答,笑道:“江秉笔,回头我让宫女给你送点人参去,好好调养一下。”
江清月赶忙躬身道谢:“多谢太后!”
“快快起来!”邓太后笑道:“你也不必多礼,说来这次出兵缅甸,还多亏你力主发债出兵,不然若是稍一犹豫,只怕和议就不成了。可惜你是个女人,不然若是在外朝,光凭这次建言之功,也是个做相公的材料!”
“太后谬赞了!”江清月赶忙躬身下拜,在她的心中,刚才太后说的“可惜你是个女人”这句话就好像一只虫子在不停的啮咬着,让她痛苦异常,但是表面上她又不能露出丝毫的痕迹来,这让她的内心越发痛苦,这表现在在她的脸上就是脸色越发苍白。
邓太后见状,赶忙道:“哎呀,你脸色怎么越发难看了,快下去休息吧,不必拘礼!”
“妾身谢过太后!”江清月此时的忍耐也到了一个极限,赶忙躬身行礼,退了下去。耳后传来林晚晴的声音。
“太后娘娘请放心,待会我便请太医去江秉笔那里去!”
乘舆上,江清月的心就好像她的身体,在乘舆上起伏着。其实她并不后悔当年拒绝了陈再兴的求爱,选择了留在宫中,成为了秉笔承旨的一员,如果让她再有机会做一次选择,她还是会给出同样的答案。这倒不是她当年并不爱陈再兴,只是对于江清月来说,相比起成为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她更愿意用自己的手掌握权力,她这么选择了,现在她相距一个女人在这个帝国所可能达到的权力顶峰只剩下之后一步之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却是说不出来的愤怒和痛苦。
小皇帝已经八岁了,等到他十三岁,最多到十五岁,在他的身边就会出现一群二十出头的女官,这些女官和江清月一样,是由宫廷养大的孤女,从小就受过最好的教育,经过严密的选拔,其中的佼佼者将会出现在还未长成的天子身边,和天子一同成长、学习,自己手中的权力也将逐渐的被她们所侵蚀,等到天子亲政的那一天,不管自己有多么的不情愿,自己都必须把手中的权力移交给她们——新一代的秉笔承旨,而自己,只有退到幕后,过冷清而又孤寂的生活。
“五年,只剩下五年的时间了!”在江清月的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喊着:“难道自己当年付出那么多东西,只换了这么一点点东西吗?”自己的才能、美貌、智慧都无法改变这一切,因为帝国有一条铁律,不管这些秉笔承旨实际上掌握了多么巨大的权力,但理论上她们只是天子的宫廷秘书,她们的所有权力都不过来自于天子这颗恒星所散发出来的光和热,一旦这颗恒星熄灭了,她们就会重新变成冰冷坚硬的岩石,就好像她们即将居住的宫室。
而陈再兴呢?虽然他当时放弃了无数人艳羡不已的宏文馆学士,离开了帝国的中心,但他就好像一块铁,一有机会就被权力的磁铁所吸引。凭借这次的大功,他很有可能重新回到汉京,如果再考虑到他座师返京,这些年在缅甸的经历几乎没有对他的仕途造成任何损害,这次去缅甸的插曲仿佛只是为了给他增添一桩与异国公主的风流韵事罢了。无论是太后还是那位还在稚龄的天子,都不会因为这些传闻而对他有任何的意见,这仅仅是因为他是个男人,而自己是一个女人!
江清月几乎要把自己的指甲掰断了,相比起她心中的痛苦,这点**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为什么上天给了自己能力和时运,却偏偏又是一个女儿身,只能隐身于人后,不能亲自跳上这个时代的大舞台上,热情的舞上一场。
“江娘娘,已经到了!”帘外传来壮妇的声音。江清月赶忙收拾了一下妆容,方才走出乘舆,此时的她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幅清冷自持的模样,她撩了一下衣袖,快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娘娘,荣宝斋的周掌柜有东西和信送来!”一个心腹女官低声道。
“嗯,送到我屋里去!”江清月点了点头,径直向洗漱处走去,待到洗漱完毕后,她回到卧室,便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只黑檀木的小箱子,箱子上放着一封信。江清月拿起书信,随手拆开信封,只见信纸上用熟悉的草书写着:“清月卿卿如唔!”江清月立刻感觉到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本能的将信纸按在自己的高耸的胸脯上,仿佛屋中有一双看不到的眼睛正在窥视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江清月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渐渐平息了下来,她站起身来,大声道:“来人!”
“小人在!”方才那个女官走了进来,对江清月躬身行礼。
“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来人有留下什么话吗?”
“禀告娘娘,信和东西是下午三点钟左右送来的,来人说是缅甸的故人来信,箱子里的是一点供娘娘玩赏的小玩意,还请娘娘收纳!”
“嗯!”江清月点了点头:“你下去了,若有外人来,便说我已经休息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是,娘娘!”
当女官带上房门,江清月坐回床上,随手在木箱的下缘一按,只听得咯吱一声,箱盖就翻开了,江清月不禁吸了一口冷气,箱中竟然是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这块红宝石是加工后的成品,呈鸡心状,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迷人的红光。
江清月的目光就好像被蜜糖吸住了一般,死死的黏在这块宝石上,其实也难怪她,红宝石虽然是缅甸特产,但是一般二十、三十克拉的就算是不错的了,六七十克拉的就是极为罕见得了,而且天然红宝石多半内部有很多裂纹,像这种晶莹剔透,形状又如此大的只怕在缅甸王室千余年来积蓄中也没有几块。江清月先前在邓太后见到的那些宝石原石虽然数量不少,但如果论价值,那些加起来恐怕也未必及得上箱子里的这一块。江清月虽然不凡,但好歹也是女人,天下女人岂有不喜爱漂亮的宝石的?
过了半响功夫,江清月才把自己的目光从木箱中拔了出来,展开书信细看起来,只见信纸上用她熟悉的字迹写了以下的文字:“清月卿卿如唔!此物乃吾自缅甸王室珍藏得之,今赠汝以供玩赏,望勿见弃!呜呼!此物虽珍,若能易与汝共度一日,吾岂吝哉?”
信纸上虽然不过寥寥几行文字,但其中的情义却仿佛透纸而来,江清月口中喃喃自语,已然念了数遍,脸上神色更是忽喜忽哀,一副沉浸在回忆中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江清月低声慨叹道:“既知如此,何必当初!既知如此,何必当初!”话音中满是落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