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间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薛若望脸色微变,对陈再兴与孔璋做了个团揖:“二位大人,请在车上好生休息,在下有点事先下车处置一下!”
“正好我俩也有些累了!”陈再兴笑了笑:“若望请自便!”
薛若望下了马车,陈再兴与孔璋两人在火车上折腾了两天,也有些累了,便各自合眼休息,可过了好一会儿,马车没有恢复行驶,外间的争吵声反而越来越大了,还依稀听到有人说英语。陈再兴不禁生出一丝好奇心来,拉开车窗帘,向外间看去。
道路上,十几个士兵正围着一辆马车和四个人,其中两个是洋人,正和领头的军官吵个不停,陈再兴看了看,突然觉得其中一个洋人越看越是眼熟,再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个一年前在缅甸策动了伪王孟既政变的英国驻仰光总领事吉林斯,自己在不久前和英国人的谈判过程中和他打了不少交道,印象颇深,所以这里才一下子认出来了。可这个家伙现在不留在缅甸,跑到大顺来做什么?莫非受命做什么勾当不成?
陈再兴一边想着,一边跳下马车,向人群那边走去,正好听到吉林斯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大声喊道:“我们是大英帝国的公民,是来到中国进行正常旅行的,你们对我们拘禁是非法的,我们要和上海领事馆联系!”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陈再兴笑着排开士兵走了进去,对着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吉林斯笑道:“吉林斯先生!我们中国有句老话,‘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刚刚和朋友正说到您,想不到就在这里碰到您了,你说这个巧劲呀!啧啧!”陈再兴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着吉林斯灰头土脸的打扮:“您怎么这副打扮,是给强盗劫了还是——?”
吉林斯目瞪口呆的看着走过来的陈再兴,他也已经认出了这位“老相识”,只是没想到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对方。当他到达北京后不久,就得知了遥远的北部边疆发生了大规模叛变的消息。作为一个勇敢地英国冒险家和前外交人员,吉林斯立刻认识到了其中蕴含了巨大价值,无论是迅速介入这次事变,给予叛军相应的支持,牟取利益;还是收集情报、与潜在的反叛者建立联系、收容失败的叛军首领,为下一次叛变做好准备。亲自前往遥远的边疆、获得第一手资料都是极为重要的。于是他迅速在北京雇佣了一个新向导准备出发,却没想到刚离开北京不久,马车车轴就出了问题,正好撞上了这队护送马车的士兵,却被对方发现携带的枪支,还遇上了这位冤家对头,当真是倒霉到了极点。
“陈大人!”吉林斯极力装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想不到能够在这里遇到您,当真是太幸运了!”他上前几步握住陈再兴的右手:“想必您在缅甸忠诚而又卓有成效的服务,已经得到了贵国皇帝慷慨的奖赏了吧?”
“呵呵,下官不过是尽了一个大顺子民的本分罢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的低头承受便是了!”陈再兴寒暄了两句,突然问道:“吉林斯先生这般打扮,是要去哪里呀,莫非是执行贵国女王的什么公务不成?”
“哪里,陈大人,我在完成谈判之后就辞去了公职。现在我已经不是女王政府的仆人,而是作为一个东方学的学者进行学术旅行。我在牛津大学时所选修的科目就是东方学,我早就想亲自在中国进行一次徒步旅行了。”说到这里,吉林斯侧过身子,指了一下身后的已经被两个士兵夹在中间的邓肯:“这位是我的同伴,邓肯先生,他是从英国陆军退役上尉,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薛若望凑到陈再兴耳边低语道:“陈大人,这两个洋鬼子的行迹很可疑,我的手下已经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详细的地图还有记载很多资料的笔记本,那个大个子洋鬼子身上有步枪和手枪,从他手上的老茧看,他是个老兵!”
“我知道!放开那个大个子!”陈再兴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这个洋鬼子我认识,不久前刚刚和我在缅甸打过交道!”
薛若望脸上露出一丝惊异之色,作为高廷玉专门派来迎接这位监军的亲信,他自然在之前做足了陈再兴的功课,知道这位大人来这里之前在缅甸做了啥事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向陈再兴微微一躬,向邓肯身旁的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示意其放开,便退到一旁,不动声色的旁观起来。
“原来如此!”陈再兴脸上装出一副惊讶的神色:“想不到吉林斯先生已经归隐林泉,当真是让我等还在官场上打滚的浊类艳羡。既然您是要去北边,正好与我顺道,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便与我结伴而行吧!”说到这里,陈再兴也不管吉林斯答应不答应,自顾回头对薛若望道:“若望,你去帮吉林斯先生的东西收拾一下,腾出一辆车来装好!”
“是,大人!”薛若望赶忙躬身行礼。
“吉林斯可是我的贵客,若是少了一件东西,我可不答应!”陈再兴说到这里,转过身背对着吉林斯,向薛若望挤了挤眼睛。会意的薛若望赶忙沉声答道:“大人请放心,小人一定亲自一件一件的清理,若有短少了一件,不用大人责罚,小人便自己了断了!”
“嗯!”陈再兴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身脸上又换了一脸笑容,伸手把住吉林斯的右臂,笑道:“来,来,来,请上车,我还担心路上无聊,却没想半道上遇到你,正好聊个痛快!”不由吉林斯分说,便将其扶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重新动了。马车内的人数重新恢复到了三个人,陈再兴笑容可掬的看着对面的吉林斯,吉林斯也竭力在脸上挤出笑容来,可看上去这笑容总还有几分像是哭,他竭力想要让自己保持镇定,但是车内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让他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来。终于,吉林斯耐不住自己性子,开口问道:“陈大人,可以问问您此行的目的吗?”
“北疆有警!”陈再兴笑了笑:“陈某既然食君之禄,自然担君之忧!倒是吉林斯先生您这次来我大顺,想必收获不少吧?”
“不错,来到一个神秘的东方古国,的确看到了很多过去没有看到的东西!我整理了很多关于社会学和东方学方面的资料,回去后一定对我未来的学术生涯大有帮助!”
吉林斯暗想自己行囊中所携带的东西肯定瞒不过眼前这位精细的陈大人,还不如索性光棍些,老实承认的好。
“原来如此,吉林斯先生立功、立言皆有成就,那当真是可喜可贺呀!”陈再兴口中满是善祷善颂之词,心中却暗想:“只怕这厮此番来中国另有图谋,待会去看看他行囊中的东西,便可知道真相。虽然碍着身份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也应该将其扣在身边,免得让其兴风作浪。”
想到这里,陈再兴便越发想要去看看那些东西,可吉林斯坐在自己面前,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借口脱身。这时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人听到了陈再兴的祝祷,马车外传来两声轻微的敲门声,陈再兴赶忙站起身来,对吉林斯拱了拱手:“陈某有琐事在身,见谅!”
陈再兴下得车来,只见薛若望脸色凝重,低声道:“陈大人,看来这个洋鬼子不简单,只怕是细作。”他从怀里取出三四个笔记本:“你看,笔记本上有标记了好几处大顺军营要塞的平面图,后面的英文应该是他探察的内容。”
陈再兴随手接过笔记本,打开一看,脸色微变,懂得英文的他发现笔记本上并非像他预料的那样是各种军事情报,而是一片片日记,上面记载了吉林斯来到大顺后的所见所闻。从内容来看,作者记载的内容很琐碎,甚至到了一个普通工人的月收入是多少?可以购买多少食物?衣物?他们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距离他们工作的地点有多远的路程?难道真的像吉林斯所说他,他此行的目的是进行一次东方学和社会学的学术旅行?可时间和路线也太凑巧了吧?陈再兴摇了摇头。
“大人!”薛若望看到陈再兴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也不敢询问笔记本上的内容:“下官刚才还抓到了一个向导,听他说是在上海就已经跟着这个洋鬼子的,您要不要询问一下?”
“喔?待到我的马车上来!”
半盏茶功夫后,薛若望将蒋志清带了下去,回来却看到陈再兴依旧坐在椅子上,满脸愁思。倒好似这一番问话不但没有解除他的迷惑,反倒增加了许多不解。薛若望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大人?”
“若望,你回来了!”陈再兴这才回过神来:“那个蒋志清你安置好了?”
“已经安置好了!”薛若望恭声答道,接着他稍一犹豫,还是低声问道:“大人,我刚才听那厮的答话,这洋鬼子倒也没干什么违禁的来!莫非是这个姓蒋的替那洋鬼子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