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中,貌基目光炯炯的盯着对方的双眼,沉声问道:“老实说,你冒这么大风险来护缅校尉府为了何事?”
“告诉你也无妨!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杀陈再兴的!”
貌基皱了皱眉头,问道:“陈再兴?你杀他作甚?现在他早就辞了大顺皇帝的官不做了,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哼,他不做官了反而为害更大!你想想,等他与长公主陛下完婚之后,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控制缅甸王国的大权,听说他还要修建从曼德勒通往大顺的道路,恐怕用不了多少年,整个缅甸都会被顺吞并的!”
貌基听到这里,叹了口气:“你说的虽然有几分道理,但陈再兴这些日子深居简出,护缅校尉府戒备森严,你一个人又能干的了什么,退一万步说,就算让你杀了陈再兴又能如何?现在国家战乱刚刚平息,百姓刚过上两天平安日子,你原先想要的农民获得土地和自由也慢慢有了,你这般闹腾,又有什么好结果?还是早点出城,找个偏僻的地方,娶个媳妇,过两天好日子吧!”
颂参听了,默然了半响,低声道:“那时因我而死的人有好几万,而我却活的好好地,还要娶媳妇,过好日子?你觉得我良心不会有愧吗?”
“话不能这么说,我先前不杀你放你出去可不是让你这样死掉的!”
“那你是为什么?”
“我已经没有办法改变缅甸的命运了,你有没有走完的道路,但刺杀陈再兴可改变不了什么!”
颂参被貌基给说服了,他低下头问道:“吴貌基,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起码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现在已经实现了部分你先前的目的了,中缅甸已经有百分之十五左右的农民得到了自己的土地和自由,在未来的三年时间内,剩下的百分之八十五的农民也会得到土地和自由,然后是上缅甸!我觉得你应该坐下来仔细观察那个陈再兴,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做的,这对缅甸也很有用,别轻易去死,很多事情活人才能做的!”
“你说得对!”颂参点了点头:“活下来的人才有未来!现在还不是我死的时候!你把我送出城去吧!”
“好的!”貌基对外面的轿夫喊了两声,软轿改变了方向。他严肃的说:“吴颂参,你让我先试试这条路,如果我走不通,你就把一切都翻过来,试试你的路!”
护缅校尉府内,刚刚送走了辛迪与辛巴的陈再兴面对着两叠厚厚的文书和账目,额头已经皱起了一个“山字形”,面对而坐的正是已经来曼德勒两个月的柳清扬。
“哎,柳兄,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怎么觉得你这玩意比我当年考进士难多了。”陈再兴终于放弃了通过阅读那两叠四五尺高的文书来弄明白江南银行团与缅甸王国政府贷款细则的努力。
“呵呵,术业有专攻嘛!比策论文章我不如你,但比起这些银钱方面的玩意嘛,呵呵!”柳清扬笑着给陈再兴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将“你就不如我了”说出口。
“奸笑啥!”陈再兴冷哼了一声,将茶杯拿起:“要不是我把孔璋留在昆明那边筹建钢厂,也轮不到你这般得意!”
“话也不能这么说!孔家虽然也是开银行,但和我们还是有些不同,在法律文书方面,还是我们江南银行更正规一些。”说到这里,柳清扬随手在文书中抽出一本来,翻了几页,指着上面一行问道:“复生,你觉得这段是啥意思?”
陈再兴接过文书,照着对方手指的地方念了起来:“江南五银行团向缅甸王国支付海关银八百五十万两,此款系西历一千八百八十六年六月二十二日所载之借款总数(附件十二)。(甲)此八百五十万两系海关银两,照市价易为金款,此市价按诸国各金钱之价易金如左:海关银一两,即德国三马克零五五,即奥国三克勒尼五九五,即美国圆零七四二,即法国三佛郎克五,即英国三先令,即荷兰国一弗乐零七九六,即俄国一卢布四一二。俄国卢布,按年息四厘正,本由缅甸王国分三十九年按后附之表各章清还(附件十三)。本息用金付给,或按应还日期之市价易金付给。”
“如何?”
陈再兴皱了皱眉头,答道:“好像是说这些赔款是以黄金计价的,那又如何?”
“复生,你这可就不解其中奥妙了!”柳清扬笑道:“你也知道如今国际市场上最通用的货币便是英镑,原因无他,英人之货币与黄金挂钩。无论何人,携带英镑皆可在英格兰银行换取相应的黄金。而我大顺国内却是以白银为通货,如今世界有多处银矿发现,未来数十年白银相对于黄金必然贬值,我现在以白银借他,将来却规定按照所值的黄金还钱,光这一点,所获利润就远胜那区区四厘正年息!”说到这里,柳清扬不禁得意的拊掌大笑起来。
“逐臭之徒!”陈再兴冷哼了一声,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绝对弄不明白这些条款中的重重陷阱。柳清扬笑了两声,继续说道:“最好是缅甸王国还不清欠债,那我们就可以拿他们抵用的各种税收、土地、权益、矿产抵押,那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呀!”
陈再兴没有说话,在这件事情上他与柳清扬本来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他替其背后的江南银行团修桥铺路,打开进入缅甸的道路,而江南银行团则拿出大笔银钱来,支持其实现宏大理想,本就是互利互惠的事情。至于其中受害的缅甸王国,反正即使没有陈再兴和江南银行团,现在这个王国只怕也早已成为了英国人的囊中之物了,下场只怕更为悲惨。
陈再兴与柳清扬又商量了一阵,柳清扬对建设昆明钢铁厂的事情倒是兴趣缺缺,这种投资大,收回成本慢,利润前景不明朗的重工业项目并不是江南银行团的兴趣所在,不过他倒是对计划中的滇缅铁路项目颇有兴趣,毕竟从大顺已经修建好的数条铁路来看,纸面上的利润和各种潜在效益都十分可观,更不要说还可以通过各种其他手法从民间获取资本,从中牟利。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陈再兴与柳清扬为代表的江南银行团达成了一个初步协议:陈再兴将滇缅铁路的筹款事宜完全转交给江南银行团处理,江南银行团必须在1889年开始的两年时间内,也就是1891年十二月前为滇缅铁路筹集不低于六百五十万两库平银,作为交换,江南银行团将获得滇缅铁路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同时初步确定,滇缅铁路的铁轨将主要从昆明钢铁厂采购,不足部分才从其他部分采购。就这样,历史上著名的顺华——厚德集团就在护缅校尉府后院的这间不起眼的房间里呱呱落地了,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数十年时间里,这个集团影响了,甚至可以说控制了整个大顺及周边地区亿万人的生活,它就像《圣经。约伯记》中描绘的那头恐怖海中巨兽一般,狰狞而又恐怖,在大顺数千年的历史中还从未有这种怪物出现。
日本,东京,鹿鸣馆。
邓肯有些费力的从马车上下来,他的身材相对于狭窄的车厢显得有些过于魁梧了。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方才回身轻轻敲了两下车厢壁,随后吉林斯才从车厢里伸出头来。只见其已经恢复了旧日的英国绅士打扮,除了有些发红的双颊,不久前的中国之行并没有给其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吉林斯跳下马车,扶了扶被碰歪的礼帽,对身后那个跳下来的白人男子笑道“上校,您不觉得老邓肯有些小题大做了吗?大概在他看来这里每一个街角都有一个中国间谍!”
那个被吉林斯称为“上校”的白人男子有着一张严肃的脸,他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吉林斯先生,我曾经作为一名海军军官来过很多次这座城市,据我所知,这里有很多中国商人和侨民,谁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承担着特殊使命的家伙。鉴于我们这次所承担的敏感使命,我觉得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还有!”白人男子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您最好不要再用军衔称呼我,叫我亚历山大好了!”
“好吧,亚历山大!看来不久前在缅甸的事情给了你很大的刺激,的确由于巨大的人力资源,中国人在陆军上拥有一定的优势,但是海军就不同了,她不但需要巨量的金钱、优良的技术,还需要一批受过良好训练,有着丰富经验和勇敢精神的军官和水手们!在这点上,中国人永远都无法和大不列颠相比!”
“那是自然,我们不列颠人是鱼!”亚历山大高傲的挺起了胸膛,不过随即他低声说:“但中国还是不可小视,虽然现在他们的海军还不值一提,但他们的资源太丰富了,而且漫长的海岸线根本无法封锁,远东舰队的巡洋舰们将来可是要面对装甲战列舰级别的对手,如果可能的话,在远东还是需要一个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