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志恒保持着沉默,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只感觉到脊背上流过一道刺骨的寒流,一种本能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叫做灰眼睛的缅甸人不简单,如果自己的回答让他不满意,就会毫不犹豫杀掉自己。
“我没有向看守告密!其他的我不会说的!”余志恒艰难的抬起头,沉声答道,然后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命运。
四周的缅甸人发出一阵低吼,很多人举起手中的木棍石块围了上来,但是灰眼睛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正当余志恒奇怪为什么还没人动手的时候,突然听到灰眼睛那低沉的声音:“你在隐瞒着什么,不过不要紧,时间还长的很,我有足够的时间找到真相。余,如果真的是你向看守告密,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脱不了惩罚的!”说到这里,灰眼睛做了个手势,带着所有的手下离开了,只留下余志恒一个人站在那里。余志恒呆呆的站在那里一会,才捡起地上的木桶和脏衣服离开。
回去的道路上,一个缅甸人打破了沉默,向灰眼睛问道:“头领,你认为那个姓余的大顺人真的不是告密者吗?”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灰眼睛点了点头:“在那么多中国人中,他是唯一一个给孟卡米饭的,这说明他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像这样的人不太可能向看守告密的,毕竟孟卡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当然人心是变化莫测的,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后来改变了主意向看守告密,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应该得到一些告密者通常得到的好处,比如酒、好的食物、衣服或者职务的提升,这些在营地里都是隐瞒不了的,也没有任何必要隐瞒,毕竟他并不是出卖自己的同伴,但事实是他并没有得到任何赏赐。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孟卡在去向这个人道谢的途中被其他人发现了,然后被另外那个人向看守告密的。”
“您说的有道理!”那个缅甸人心悦臣服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不过要是这样的话,要找到那个告密者就太难了!”
“不,我相信这个人知道告密者是谁!”灰眼睛笑道:“否则他刚才就不会那么紧张了,也没有必要一开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他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告诉我们呢?要知道他差点就被我们打死了!”
“义气吧!这个告密者应该是他非常亲密的朋友,他宁可死也不愿意给自己的朋友带来麻烦。所以我们只要在这个姓余的身边寻找就可以了,只要谁在最近几天得到提升或者赏赐的,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告密者!”
“对,一定就是这样!”劳工们爆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呼声。
“你们几个马上去搞清楚最近几天那些中国劳工中有哪个突然得到赏赐的,从那个姓余的身边查起,不过不要惊动别人,知道了吗?”
“是!”
在相距铁路工地大约四公里远的有一个山谷,一条狭长的小河沿着山谷蜿蜒流出,在山谷的出口形成了一个大约两亩大小的水潭,而这个水潭就是所有劳工们的饮用水来源。在水潭边杂木林的树荫遮掩下一栋不大的两层木屋,而这里便是顺华公司云南分部总协调员的住处,滇缅铁路一开工,他就奔波于昆明与施工地点之间,协调钢铁厂、木材加工厂、机械修理厂等多个部门的进度。由于在工地现场有大量的缅甸劳工,而且手头也缺乏有经验的管理人员,他将在矿山工作的得力干将灰眼睛也调到了工地,与其一起同来的还有几个得力手下。
“灰眼睛,你已经来工地几天了,觉得如何!”吉建章笑嘻嘻的从冰桶里取出一瓶香槟酒,倒了两杯,自己拿了一杯,又递给灰眼睛一杯,对于这个替他解决了矿山生产问题的缅甸工头,在私下底他已经非常熟不拘礼了。作为一个顺华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他很清楚正在建设的滇缅铁路在陈再兴心里到底有多高的地位,可以说到现在为止陈再兴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这条铁路线进行的,如果自己能够赶在工期之前完成这条铁路,就一定能够在这个前途无量的公司里占据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灰眼睛接过酒杯,却没有喝,沉声答道:“吉先生,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觉得工地对于劳工们的组织是很糟糕的,的确看守和监工们都很卖力,但效果却很一般。皮鞭和棍棒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但是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毕竟这里是铁路工地,不是监狱,您的目的是为了更快更好的建设铁路,而不是折磨和处死那些劳工!”
“很好,你说得很好!”吉建章点了点头,看到灰眼睛没有喝自己递给他的酒,笑道:“灰眼睛,尝尝我给你的酒,味道很不错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你用不着这样拘束,放轻松点!”
“多谢您,吉先生!”灰眼睛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股有着陌生刺激味道的液体流入他的口腔,随即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看到他的样子,吉建章笑了起来:“你这是第一次喝,不应该喝得这么快的、这么多的。要不要再来一杯!”|
“不用了,我想这个不太合适我!”灰眼睛皱着眉头拒绝了吉建章的提议。吉建章有些遗憾的耸了耸肩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这可是上等的法国酒,一瓶要五英镑呢!灰眼睛,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打算?”
“首先,应该减少不必要的鞭打和棍棒,的确适当的鞭打可以迫使工人更卖力的工作,但这必须有一个限度,而且不能伤害工人的身体,更重要的是,这会刺激工人的敌对情绪,让他们在工程中恶意怠工破坏工具,这对于工程都是很不利的。我建议禁止监工们随意鞭打和殴打工人,如果要对工人处罚的,则必须在当天的工作完成后在所有工人面前公开执行,在执行前必须宣布罪行,这样既可以起到警示的作用,而且还减少工人们的敌对情绪。”
“嗯,很好,很好!”吉建章点了点头:“的确在前一段时间就有出现过你说的情况,几个缅甸工人故意在晚上改变了施工的标记,结果好几天后才被发现,那几天的工作就完全白费了,虽然他们后来都被处死了,可是时间是无法挽回了。这件事情你和工程的指挥人员商量下,拟一个细则出来,要快!”
“是,吉先生!”灰眼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第二,工人们的住宿条件非常差,据我所知,许多缅甸工人都是快二十个人住在一个草棚里,本来现在的天气就很差,如果有疫病发作,一下子恐怕就会死很多人,那样对工程会有很大的影响的!”
“嗯,你说得对,明天我就让人对工人的营地进行清理,以后也要定期清理,并建立专门的病人区,将其隔离开来,以免发生疫病传染!”
看到吉建章一连接受了自己两个建议,灰眼睛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咬了咬牙继续说道:“第三、我觉得对于劳工,尤其是缅甸劳工,必须改变现在的不给予报酬的状态。”说到这里,灰眼睛顿了一下,看了看吉建章的样子,觉得对方没有动怒,才继续说道:“俗话说一百根鞭子也比不上一份赏钱,只有把工人的工作量和报酬联系起来,才可能让工人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工作。像现在这样,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激励工人,其实也不需要拿出真金白银来作为报酬,您完全可以设立一个总值,只要工人积累的工作量达到这个总值,就可以让他们回家,或者得到一块土地。据我所知,在铁路的周边还有缅甸中北部还有大片大片的荒地等待开垦。”
灰眼睛说完这番话,忐忑不安的看着对方,等待着吉建章的回答。可是吉建章半响没有出声,只是慢慢的品味着杯中的酒,正当他已经有些忍耐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吉建章说:“灰眼睛,你这个第三是有私心的吧?”
灰眼睛咬了咬牙,答道:“属下的确有些私心,不过——”
“罢了!”吉建章打断了灰眼睛的话:“有私心不要紧,世人哪个没有私心,有私心不怕,只要你能够把事情做好就行,我吉建章这个气量还是有的!”说到这里,吉建章走到书桌后坐下:“你过来一下!”
灰眼睛走到书桌旁,只见吉建章用手指在书桌上的地图上某处点了点:“现在是1892年的九月十五日,到1893年的四月底,也就是雨季开始时,铁路必须修到这里!”灰眼睛探头向地图看去,只见吉建章的手指下露出一个红色的点,一旁写着三个汉字——“甘拜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