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店主人这番话,陈再兴不禁对其刮目相看,这店主人貌不惊人,肚子里倒不全是狮子头和螃蟹,自己是在这行干了多年才了解银行的这一套手腕,这店主人能够讲的头头是道,干实务的能力如何不提,眼光肯定有的了。想到这里,他决定试一试对方是不是一个只能空谈大务的人物。
“可是我那生意很大,已经做到一半,投了很多钱进去了,脱不得身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若是如此,那可就麻烦了!”店主人眉头皱了起来,正当陈再兴暗自失望的时候,那店主人突然道:“那你为何不试试洋人的银行呢?他们与上海本地银行是两个系统,说不定可以不用担保。”
“洋人的银行?”陈再兴皱起了眉头,店主人的这个建议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但不管怎么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总是一条死路。陈再兴稍一思忖,拱手笑道:“与尊兄聊了许久,却未曾请问尊姓、台甫,失礼了!”
“当不得,当不得!”店主人笑道:“在下姓谭,名运嵩,字自省,祖上是扬州人氏,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小可姓陈!”陈再兴笑道,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来。
“原来是陈老爷,幸会幸会!”
陈再兴站起身来:“自省兄,今夜在下来聚丰馆,获益良多,他日定当再来拜访,时候不早了,告辞了!”
“那在下就静候了!”谭运嵩打了个哈哈,将陈再兴送出门外。
马车上,一片静寂,只听到马蹄铁敲击青石路边发出的清脆声响。蒋志清看了看陈再兴的脸色,终于耐不住自己的性子,低声问道:“老爷,您真的要去外国银行?”
“嗯?”陈再兴没有说话,只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蒋志清听了也不明白对方是同意还是反对,只得继续说道:“老爷,银行的事情我不太懂,只是我也听您说过,这滇缅铁路洋人是肯定不喜欢的,我们若是找他们,岂不是引狼入室?自取祸端?”
“志清,洋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你与吉林斯还有其他几个洋行也是有往来的,现在柳清扬要卡脖子,总不能任凭他胡来吧,票据的事情先看看吧!”
“是,老爷!”蒋志清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上海,渣打银行上海分部。这个成立于1853年的英国银行是一家皇家特许银行,从一开始成立的目的就是服务于利润丰厚的远东贸易,他的第一批三个海外分行就是分别设立在加尔各答、孟买、上海。作为渣打银行最早的三个海外银行之一,上海渣打银行的总部设立在一栋用淡黄色大理石修建而成的四层巴洛克风格建筑里,三段式立面:底层花岗岩贴面,2~4层贯以2根爱奥尼柱式的大石柱。建筑正面拱顶上华丽的石雕仿佛都向过往的行人炫耀着渣打银行的雄厚实力。
“贝尔福先生,我们到渣打银行上海分部了!”吉林斯小心翼翼的拉开车门,伸出手想要搀扶一下车上的贝尔福,但贝尔福一个运动员所特有的敏捷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道:“吉林斯先生,我想伦敦的坏天气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把我的关节弄坏。”
“当然,当然!”吉林斯有些尴尬的抽回了自己的手,不久前通过伦敦的老朋友,他已经得知上层的大人物对于他在缅甸的工作不是那么满意,有意图让一位更年轻、也更有野心的新人来代替自己。对于这个消息,吉林斯非常惊恐,当然这几年他和陈再兴的合作为他获取了巨额的财富,尤其是正在进行的橡胶种植园,如果成功的话,将为他带来一条滚滚的财富大河,甚至将吉林斯家族推上英国第一等富豪的宝座。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缅甸被人替代,因为吉林斯心里清楚,自己现在所经营的一切都依赖自己大英帝国缅甸总领事的职务,如果失去了这个职务,陈再兴一定会把自己一脚踢开,改和别人合作的。因此,他在贝尔福面前竭尽所能的讨好对方,企图让这位在首相阁下面前有极大发言权的大人物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吉林斯先生,我想您在缅甸的日子过的很不坏呀!”贝尔福半开玩笑半正经的打量着吉林斯微微隆起的肚皮:“相比起上次和您见面的时候,您的腰围至少大了两个号码!”
吉林斯脸上微微一红,对方的话语在英语中还有更富有的双关意思。显然,眼前的这位大人物对于自己在缅甸的作为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他赶忙解释道:“是的,贝尔福先生,这几年我的确做了几笔成功的投资,但并没有遗忘工作给我的神圣职责。这一切都只是女王陛下忠诚的仆人为他清寒的退休生活所做的一点准备。您应该知道,我在我的家庭里只是第三个儿子,对于我父亲的遗产是没有太大希望的。”
“吉林斯先生,请不要我刚才的话理解为对您忠诚心和勤勉精神的怀疑。女王陛下的仆人并不意味着贫穷,即使是老加图,也花了大把心思在自己的庄园上,只要他的财富与帝国的事业不冲突就好。”贝尔福笑着拍了拍肩膀:“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乔治先生一定等我们等得很着急了。”
吉林斯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强装出笑容,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贝尔福与吉林斯两人走进大门,渣打银行上海分行总经理贝斯特。乔治是个瘦高的爱尔兰人,他站在门前,用单片眼镜后面的深绿色眼镜仔细的观察着贝尔福,片刻之后,他慢慢的取下单片眼镜,矜持的向贝尔福微微的鞠了一躬,伸出右手道:“欢迎您,尊敬的阁下!”
“请叫我贝尔福!”贝尔福握住了对方的右手,低声道:“我是完全以私人身份来到上海的!”
“我明白了!”乔治做了一个请入内的手势,低声道:“那么贝尔福先生,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呢?伦敦的总部已经发电报给我了,在电报中董事长阁下让我听候您的吩咐!”
“不,不!”贝尔福笑道:“乔治先生,您不必这么正式,我只是作为一个观察者来到这个国家的,如果可能的话,等会请您单独回答我几个问题。”
“是,贝尔福先生!”乔治点了点头,随即他转过身,轻轻推开一间房门,对紧随在贝尔福身后的吉林斯道:“这位先生,这里是我们的侯客室,有咖啡还有雪利酒,您可以在这里待会儿!”
吉林斯尴尬的站在那里,看着乔治与贝尔福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贝尔福先生,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和吉林斯来上海!”乔治倒了两杯酒,递给贝尔福一杯:“并不是我要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但是在这几年时间里,这位吉林斯先生发财了,发了大财。你懂吗,他和中国人合作,经营稻米、锡矿、柚木、还有煤油,这一切以前都是我们英国人的,而现在中国人插手进来了。光是去年,他从渣打银行就汇回伦敦不下十五万英镑。”
贝尔福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酒,笑道:“乔治先生,我还以为身为渣打银行管理人员的您对于顾客的机密会更忠诚一些呢!”
乔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得了,贝尔福!把那些狗娘养的守则和道德规范丢到一边去吧。你应该很清楚这个吉林斯做了什么,他把本来属于英国商人的地盘让给了中国人,然后从后牟取重利,对于这样的叛徒还用讲什么商业道德?”
“乔治先生,让我们先把爱国心和商业道德之间关系的问题放在一边去吧!”贝尔福笑了笑,显然他在这个时候并不像讨论如何处置吉林斯的问题:“作为远东地区的资深银行家,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现在大顺政府的财政状况如何?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在五到十年内完成其东北亚地区的铁路建设吗?”
乔治没有立即做出回答,他走到沙发旁慢慢坐下,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块鹿皮手帕,开始缓慢的擦拭自己的眼镜,终于他低声道:“贝尔福先生,您的问题非常宽泛,我很难在短时间给你回答,中国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国家,她的人口和领土超过了整个欧洲的总和,这就决定了大顺政府无法采用任何单一的办法来统治和管理这个国家,我想是上帝启迪了中国的皇帝,才给了他们智慧来统治并维持这个庞大的帝国。”
贝尔福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话语里的未竟之意,问道“那您的意思是大顺政府的财政状况很糟糕?他们无力完成东北亚地区的铁路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