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载凄凉孤苦,而秋伤寒依旧,细数玉阶枯叶落,泪眼yù倾诉,只待朝与暮。
犹忆秋千垂摆,折枝待诉衷肠,奈何孤夜话凄凉,落红乱眼过,身单衣正薄。
正当众人为秋雪与鸣鸾的比试喝彩之际,一门人报来:“门外有一位东瀛武士求见。”杜鹏羽听罢,心想:“这东瀛一向忌惮中原的武学,据说他们也创了一套诡异的武功,又乘中原危机之时来求见,看来是想乘火打劫了。不过我倒想会会这门功夫。”
而在门外,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仗刀而立,那刀及其细长,眉间隐约间透着些杀气却又有些得意之sè。最显眼的是他胸前的一瓣樱花,头发扎着竖起,穿着木屐,见到面前的杜鹏羽,微微笑道:“杜掌门,别来无恙啊?”
杜鹏羽听后甚是奇怪,于是便问道:“我与阁下可曾相识?”那男子哈哈大笑,顿时周围的树叶刷刷卷起,鸟雀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个年纪小的弟子都忍收不住捂起了耳朵,之后说道:“杜大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待我提醒一下你——”话未说完,杜鹏羽只觉眼前一亮,那男子的长刀已刺向他的手臂,而杜鹏羽也并非等闲之人,说时迟那时快,他已举剑挡住了攻势。
杜鹏羽见此人攻势凌厉,忽然想起去年带秋雪到沧浪派时的插曲,心想原来眼前之人正是当年的敌手,杜鹏羽眉毛紧缩,双剑交接在一处,说道:“原来是你!”
那东瀛人笑道:“杜掌门果然记得在下,在下东瀛天字派刀客——宫本一郎。早闻沧浪派乃中原第一大派,今rì特请杜掌门赐教!”于是双剑交接而过,两人同时向后退了几步。
杜鹏羽见此人果然来者不善却又见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实不愿惹什么纷争,于是婉言拒绝道:“早闻东瀛天字派武学出神入化,今rì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但自古中原武学之道一向以和为贵,先生又何必咄咄逼人?若是两派以口头切磋武学,杜某定当乐意奉陪。”
宫本见其神sè恍惚,似乎心中却有眷恋,无心一战,便冷笑道:“口头切磋又如何能分个高下?还是接招吧!”
那宫本着实是个怪脾气,话没说完便又急着切磋,又是拔刀刺来,杜鹏羽只得接招,不禁也微微怒道:“阁下好生无礼,何必咄咄逼人,既是这样,休怪杜某我不客气了!”
宫本闻言,哈哈大笑道:“在下等的就是掌门这句话,宫本无心争名夺利,但是今rì一战,已是在所难免。”说吧二人在刀光剑影之间纵横跳跃,剑光所到之处无不是飞叶卷地,而且都已刺碎。杜鹏羽此时也越斗越酣,使了招“嫦娥折桂”,封住了宫本的攻势,忽见宫本向后一退,持刀向下摆着,双脚挪步,忽而腾空旋转,瞬时从他衣衫里飞出许多樱花,之间乱花迷离,夹杂着风一股涌来,宫本从他头顶掠过,杜鹏羽将剑直刺,樱花全粘在他的剑上,只轻轻一抖,樱花便飘飘而落。
就在杜鹏羽迷离之际,只听得秋雪一声大喊:“师父小心!”杜鹏羽转身猛见宫本在空中瞬时停住,瞬时倒飞从身后刺来。这一招仿佛是整个人停在空中又使自己转变方向,全然是不可思议之事,杜鹏羽始料未及宫本竟还有这一招,而此时也来不及抵挡,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黄衣姑娘挡在他的面前——正是程秋雪!
也许世事果真是有如此多的巧合,当刀触及秋雪眉际之时,一颗飞石掠过,打在了宫本的刀上。所有发生的一瞬来不及每一个人的思考,而就在所有人都在思考的一瞬一个少年从空中落下,轻灵地落在地面,对着宫本,其眼神仇怨无比,两道剑眉竖着,穿得衣衫褴褛。
秋雪看着那个背影,忽然心头涌起一阵暖流,她慢慢向前走去,前面的人影一动不动依旧看着宫本,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微微颤抖。
“破晓,是你吗?”秋雪脱口而出问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鸣鸾听见秋雪的问话,看着那个衣衫褴褛仿佛乞丐一样的男孩子,虽然看不见他的正面,但从背影来看显得那么单薄,却又是让人联想到了坚强,于是一句话也不说等待着下一幕的发生,而所有人的想法此刻大概是和鸣鸾一样的。
男孩子慢慢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闪烁着灿烂的光芒,他咬了咬嘴角,轻轻笑道:“臭姐姐,找的你好苦。”
此人正是林破晓,秋雪当即跑了过去,仿佛早已忘了刚才九死一生的事。
一年多的未曾相见,秋雪感受到了与沧浪派与众不同的温暖,此刻她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亲人,他冒着千山万水寻找而来,这份手足之情,与血肉同胞又有何异?
她面对着破晓,笑盈盈地摸着他的头,说道:“我的破晓弟弟长大了,都比我高了,瞧你这样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破晓见到秋雪,早已是十分激动,但他还是强忍住泪水,淡淡一笑:“只要见到秋雪姐姐,再多的苦我也不怕!”他顿了顿,吸了口气,随后对秋雪说道,“秋雪姐姐,你先退开,待弟弟为你讨回公道。”
他说话时的眼神已和宫本死死地对上。在一旁的杜鹏羽仿佛刚从惊讶中恢复开来,望着眼前这个不曾相识的少年,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暗想道:“莫非他就是师父领去的那个男孩?”
宫本此时大笑道:“rǔ臭未干的小毛孩还敢在这里撒野?”
破晓用剑指着宫本道:“一个大人无缘无故去伤害一个孩子,好不羞。亏你还是一个闯荡江湖的人,一点人xìng都没有,要这么强的武艺有何用?”
宫本一听,仿佛一根肉刺扎在心里,顿时恼羞成怒,浑身发抖,要知对于东瀛武士而言尊严比其xìng命还重要,而在被一个毛头小子瞧不起的情形下尤为如此,宫本红着眼拔刀而来,破晓一见,心里对于其武功也没有个底,但是如今他初涉江湖不好好试一下自己的本事也是不行的,便也叫道:“伤我姐姐,和你拼了。”
于是破晓一个翻身,倒挂而去,顿时挺剑刺过,与宫本的刀挡在一起,又迅速抽剑劈下,所使正是沧浪剑法。
宫本笑道:“小子有一手……”话未说完,却只不见破晓人影,突然感觉大事不妙,就在思量之间,他的脸sè白了几分,急忙回头一看,果见破晓从身后刺来,堪堪顺势挡住,若是再晚一步,恐已身首异处。
宫本此时站在原地,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一脸茫然地看着破晓,慢慢走上前去,苦笑道:“你怎么会‘燕返’?莫非你也是东瀛人士?”
破晓收起剑缓缓道:“哦……原来这一招是叫‘燕返’。我可不是什么东瀛啊哪里的外来武士,跟你祖宗十八代都凑不到一块去,刚才你不是使过一次么?羡慕想学的话可以拜我为师,我就收了你吧。”
破晓此言一出,鸣鸾和杜宇轩几人早已在偷着笑,破晓却不顾其他人比划着剑,自言自语道:“那一招应该这样……还是这样……?难学的很。”
而杜鹏羽和宫本不禁一震,宫本原只yù和杜鹏羽一较高下,不曾想来了个搅事的,而且将这件事搅得已经是外焦里嫩,现在又突然兴致大发,对破晓道:“来,我们再打。”
破晓说道:“打是可以,不过你要向秋雪姐姐道歉。”宫本一听,心想没想到竟被这个小孩威胁,但东瀛刀客一向以武士道为旨,之前差点伤了秋雪也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正在犹豫之际,一旁的鸣鸾也带头喊道:“快道歉啊!”其余一些年纪较小的弟子也纷纷在一旁应和着。
宫本原想有人与他较量,反而受到一群小孩的制约,早已无地自容,想也罢了罢了,就走向秋雪说道:“小姑娘,对不住了。”说完头重重一低,作为最真挚的歉意。又对破晓道:“现在我们可以再比一次了吧?”
破晓刚想说话,便突然喷了口血,从身后看去,一根银针插在他背后,随即倒了下去,脸sè苍白,宫本只见一个黑衣人掠过,喝道:“卑鄙小人别走!”他转身对众人喊道:“他中了毒,你们小心照顾,我去去就回。”于是追了上去。
秋雪也急忙跑向破晓,破晓朦胧间晕了过去,只觉得昏天黑地,头疼无比。
待破晓醒来之时,他已躺在一张床上,秋雪在一旁焦急地守着,见破晓醒来,已是激动万分,眼眸里含着泪珠,一滴滴晶莹地滴下来,打在破晓的脸上,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她虽然在沧浪派练功一年,但是对毒物知之甚少,尤其是从来没有真正实战过,因此此时的她就像是当年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一般,只怕破晓身染奇毒。
破晓也微微一笑,随后问道:“我刚才是怎么了?头好疼呀!”秋雪却是似怒非怒道:“你呀,只顾前面,被人暗算都不知道,师父正在调查呢,一年了,还是这么让人cāo心……”说到此处,秋雪已是哽咽住了。
破晓一见,急忙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了么,秋雪姐姐,我好想你呀,你过得还好吗?”
秋雪摸着破晓的头道:“我呀,在这里很好,只是放心不下你,对了,你不是被一个老爷爷带去了么?刚才见你武艺,好像很厉害呀。”
破晓笑了笑:“要是真和那人打呀,我真打不过,那‘燕返’我也是照着乱打,可不正宗,他被我唬住了。”
秋雪责备道:“明知打不过还去拼命,真有个好歹怎么办,现在还是做事不计后果。”破晓无所谓地枕着手道:“反正谁欺负你我就和谁没完。”秋雪听后,也不知是该骂他还是抚慰他,看见他似乎比小时候多了几分超脱,也不知是好是坏,尤其对于他的经历,秋雪也是很想好好探究一番,此时在她的心里似乎是和破晓较上了劲,破晓也看出了秋雪的心思,于是说道:“好姐姐,你是不是想听听我这几年做了什么坏事了?”
秋雪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少打哑谜,你爱说不说!”破晓笑着摇了摇头,道出了一年多来的故事。
破晓在洞中修炼一年有余,已觉壁上武功大意揣摩得差不多了,而轻功踏雪寻梅更是愈发熟练,只因要每天到崖顶采野果,不知不觉之间觉得浑身有力,丹田之处一股暖流席卷而来,这也算是他一年以来最自豪的一件事情,也许和他小时候的梦想有关,他从来都希望能zì yóu地飞在天上,无拘无束,不受任何束缚,而在隐隐约约之间,他没有发现随着自己轻功的不断进步,对于看清对手的套路也很有帮助。
这些年来他唯一弄不透的也就是那本《太乙真经》,破晓在山洞里待得腻了,觉得也是出去的时候,心想:“这书难懂的很,以后再看也不迟,还是找秋雪姐姐吧,我好生挂念她。”破晓本应在此再练上一年,到时自可功成身退,但他心中挂念秋雪得紧,也无心思再练,匆忙之中便踏上行程,正值chūn暖花开之际。
破晓独自走在江南闹市之中,此时政权大已稳固,百姓也开始安居下来。只有他穿着一件多年未换的衣服,身上早已觉得越发的紧了,小时候的衣服都是爹娘帮自己缝补,后来母亲去世后便是秋雪代劳,如今他孤身一人也只好将就。他向周围的乞丐打听临安的路途,有些乞丐见他的神sè很是提防,破晓便装样子恐吓道:“你们认识辛贫乐否?”
乞丐急忙在地上画出了详细的路线图,恭恭敬敬离开,并且赠送了一套衣服。
如此待遇,只怕是皇帝来了这些乞丐都不会这般待他。
行至中途,忽然一声呵骂传来:“死算命的,敢咒我家人,简直不要命了,今天我不好好收拾你你是不长记xìng了。你知道我是谁不?本公子好心前来算命大家意思意思不就得了?你妈妈的还给老子乌鸦嘴,你要多少钱公子我又不是给不起,你要多少钱公子都会给你,你磨磨唧唧结果敢咒本公子我,公子问候你祖宗!公子问候你祖宗十八代!公子给你脸你不要脸,得罪公子我你算是完蛋了!”
破晓见一穿绫罗绸缎之人正对一个瞎了眼睛的算命先生长篇大论“公子来公子去地长篇大论般的吵嚷,只见那算命先生只是手持羽扇,正襟危坐,对喝骂之声充耳不闻,这时那公子反而更是恼怒,于是捋起袖子一把掀起桌子,已经进入了癫狂的状态。
那道士倒也不恼,只是含笑道:“快回去见你家人最后一面吧。”
那公子一听更是气恼,举起拳头便打,他刚一抬起手臂,便正巧打在一位老妇人身上,那公子吼了一声,一脚踢开妇人,那妇人似乎碍于那位公子的身份只是隐忍哭泣,周围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那公子呸了一声,骂道:“活该。”
破晓一听,顿时心生恼怒,对着他抡起的拳头弹出一颗石子,只听得“哎哟一声”,那公子的手即刻肿了起来,他眼睛里像是饱含泪水,回头骂道:“是谁?有种的话就现身,让爷爷我好好收拾你!”突然又是一颗石子打过,打在他的脸上,只听得周围喝彩声一片。
就在破晓还yù收拾他时,只听得有人报道:“公子,不好了,老爷夫人不行了。”那人一听,脸sè白了许多,急忙躲开人群,捂着脸气哄哄的往周围一瞧,指着算命的道:“你……你有种!待我家人痊愈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也不想想知府是我家的娘舅!”说罢只听见一位卖白菜的大叔喊道:“公子别生气了,快回去准备后事吧。”
此言一出,附和声皆起,那公子狼狈地喊道:“算你们有种!”于是急忙奔了回去。
周围人群渐渐散去。破晓也正想动身,只听见后面有人说道:“小小年纪武功不错,可是去临安找你亲人?”
破晓一听当即定住,回头道:“你可是与我讲话。”
那算命的笑道:“我说的话只有当事者才懂,如果少侠信得过瞎子的话,不如让我替你算上一卦。”
破晓本也不信江湖术士之言,但见他算得挺准。倒也兴致盎然,去听听他有何高见。
算命的问道:“不知可要我算什么?”
破晓想了想,说道:“你既能算,何不能猜到我想问你什么?”
那算命的听后哈哈大笑:“看来你是刁难瞎子我了,不曾想瞎子我此生最后一位客人倒也不是常人,也不枉此生了。既是这样,瞎子我便告诉你,你要找的人现下里很好,但一个月内会有血光之灾,至于你,你将会命途坎坷,颠沛流离,却又有逢凶化吉之象,送你一句话:‘世间苍苍茫茫,有缘知己独守剑旁,离合无常终是虚话,千山万水浪迹天涯,至爱至亲,一生牵挂,正邪如何,付之一笑,独来独往,何处是家。’”
破晓只听懂前半句,后半句自是不懂,问道:“至亲至爱?”
瞎子微微笑道:“至亲乃你所寻之人,而至爱则是你一生命途的转变,你会为之倾世,我可美其名曰:情倾天下。”
破晓问道:“若是我人生早已知晓,那活着又有何益,将来怎能事事如你所料?”
那瞎子笑道:“非也非也,这并非你未来,而是你的xìng格,从你刚才行事和语言我便知晓你孤僻不入群,用一个傲字形容你并无不过之处。你又对事事质疑,可见你不随大流,从你慌张之态便见你所寻之人乃你至亲,且可见你专情,但世事总会离合无常。至于后面乃瞎子我的直觉,信不信自是你去试验。你无父无母,就连我也算不出你的身世为何,只怕天下间也无人知晓了,这也注定了没人能决变你的命,由你而非由天。”
破晓听后,心想此人所言倒挺似自己,至于后面则不以为然,正想对他表示感谢之时,只觉一阵寒风掠过,那算命的瞑目不语,破晓还想问他究竟是如何得知之时,只见一根银针插在他头上,仔细看去已经气绝,而其神态却是淡雅如常。
破晓回想刚才“最后”一词,不禁毛骨悚然:“原来他早已算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却和我讲话之时又是如此闲适从容,这等胸怀,何人能有。”他随即转念,身子回望四周,怒道:“究竟是谁在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只听一声jiān笑传来,却是一位女子的声音:“小童口气不小,倒是别把自己高估了,我本一女子,自不是什么好汉,这瞎子所积口怨太重,知道太多,我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我倒让他死了个痛快,他该感谢我才是。”
破晓听后,捡起石子便弹了出去,正是循那声音传来的地方shè出,那女子惊呼一声,喝道:“小子,你作死么?”于是又是一根银针飞过,破晓早有准备,转身躲了过去,不远处传来声音道:“小子,今天饶了你,下回别再让我见到你。”
破晓见那算命的倒也是一位看破生死处之泰然的人物,甚是敬佩,于是便将他埋了,此时忽然从他身上掉出一本书,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一张纸,上面写道:“瞎子自忖不久于人世,恨一生五行术数本领不得传于后人,故托与君,望好生习之,必有补益。此书可谓之《非天命》”破晓本对此无十分兴趣,但一想如此后继无人倒也是让瞎子不能瞑目,于是收了,以后代交给他人。
自从瞎子的谜语在破晓心中种下之后,便偶然间会去思忖究竟何意,但想来也并无用处,于是循着四处的风光走向临安,渐渐的也就忘了算命一事,他的想法也终于“重归正途”。
江南水乡的美是美不胜收的美,坐着小船慢慢游荡在山水之间,破晓时而也会感叹何时能够有一个人陪伴与自己通览天下美景,一起走,一起看,将这片荼蘼,开到心里的最深处。
摇船的是一位小姑娘,穿着一身花格子衣服,淡淡的眉眼间闪烁着大大的眼睛,破晓一路和她相谈甚欢,从谈话中得知,她的名字叫蕊儿,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靠着划船为生。
“小哥哥,临安路途遥远,你当真是要一个人去吗?”蕊儿用带着清脆的声音问道。
破晓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对呀,我要去那里找我的姐姐,虽然不知道有多远,我也从没去过,不过我无家可归,只好去临安啦。”
蕊儿羡慕地看向破晓,说道:“你倒也好,还有个姐姐,不像我只有孤身一人,从小连玩的朋友都没有。”
破晓对蕊儿心里的一丝苦楚是很有感触的,于是便安慰道:“蕊儿妹妹,等我找到了姐姐,一定会回来看你,好么?”
蕊儿闻言,开心的点了点头,只怕破晓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破晓站起身来,将蕊儿的船桨夺过,说道:“你也累了,让我来划吧。”
蕊儿笑着点了点头,只觉得破晓的眼睛里有着让她无法抗拒的光彩,她坐在船头,看见温暖的阳光洒在破晓的身上,她轻轻哼起了歌,声音越发的嘹亮: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rìrì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定不负,
相思意。”
破晓只觉歌声余音袅袅,回荡在自己耳边,回头问蕊儿道:“这首歌是谁教你的?”
蕊儿道:“自然是爷爷教的,每当他唱起这首歌时他都会哭,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也许这是他和我nǎinǎi的故事,但是他从来也不说,而且……我其实不是爷爷的亲骨肉,nǎinǎi在很年轻很漂亮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很舍不得爷爷。”
“我想,那一定是一段很美很美的故事,能让一位花甲老人回忆的女子,一定是很美很美,很温柔很温柔。”破晓凝望远方,艳羡赞道。
“但是爷爷时常说,这辈子,他真真切切负了她。”
破晓叹道:“过往的是是非非,不是我们能够评判的,他们会有好多好多故事,独自埋在自己的心里,就像是心里的一道疤,哪一天念了,就把伤口撕裂,再看一遍,再痛一遍,才知道自己是真真切切活过,爱过。”
蕊儿好奇地盯着破晓,说道:“破晓哥哥,你怎么懂这么多。”
破晓急忙摇手道:“没有,没有,我胡说的,你莫当真了。”
他就差点说出,自己在习武之时,也会偷偷溜出去茶馆偷听几段话本,于是唐明皇,杨贵妃,王昭君的故事耳熟能详,以至于他把看客说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船桨幽幽,汩汩水声弥漫在两人的心间,清清浅浅,氤氲着人世间萍水相逢处的一份闲适与静谧,破晓望向不远处的河岸,chūn风微醺,竟有些不舍与留恋,徘徊在心头的最深处。
原来,哪怕相处只有须臾,只要用心去交流,定是让你无法释怀。
踏上河岸,破晓就向蕊儿辞行,并且将一锭银子偷偷塞在了蕊儿的船上,那锭银子本是他在算命处的嚣张公子那里偷的,他不知这样做对不对,但是他此刻只是希望,如果要有惩罚,就将报应全报在他身上便是了。
蕊儿依依不舍地和他惜别,而蕊儿的爷爷也走了过来,等她一起回去,那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而眼睛里却依旧那般清澈透明,只是岁月的痕迹毫不留情地挥霍而过。
破晓和蕊儿爷爷擦肩而过的霎那,忽然他心里冰凉,那是怎样的一股真气,氤氲四方,他四处张望,只有那张微笑的慈祥的老者,破晓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也不再多问。
蕊儿柔声道:“破晓哥哥,你这就走了,路上一路保重,这是我家做得饭团,可好吃了,你路上带着些,别饿着。”
破晓看着蕊儿的眼睛,就如这处水乡的河水,不沾染一丝浊气,他点了点头,接过包裹,下定了决心回过头去,挥手告辞,他听见了她爷爷和她一起划船的声音,也知道蕊儿爷爷没有告诉蕊儿那些秘密的原因,前人承受的痛,再交由后人,未免过于奢侈了些。只要那些人平安,有些痛苦,是可以一个人独自承受的,破晓慢慢懂得了这些道理。
而也许在两人心中明了,这一见,或许已经是永诀。破晓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蕊儿和他爷爷已经不在,破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满城缟素,万里哀哭,流水干涸处,遍地都是尸首。
破晓就此直向那临安走去,江南地平而多河,流域纵横,若无轻功,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直到自己行了一月须臾,到了绍兴,已经离临安城不远。
行至一处府园,破晓闻到百花的香气,顿时为之神迷,他停下脚步,看到匾额上写着“沈园”。
他心想如此美景若是不好好欣赏一番着实可惜,只是擅自闯入未免过于唐突,正想用轻功飞檐粗略欣赏一下之际,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于是急忙装作一个普通的路人驻足欣赏。
走来的是一位书生,带着书卷气息却是神情毅然,他笑起来的样子倒是好看,对林破晓说道:“小兄弟,是否想进沈园一观?”
破晓一听,正和他的心意,于是急忙点头,但又问道:“这园子是你的吗?”
书生嘴角微微一笑,道:“在下姓陆。”
破晓“哦”了一声,书生正在以为破晓领会其意的时候,破晓又说道:“这园子是姓沈家的,难不成你是他们家人?”
书生:“……”随后微微笑道:“你不进我可进去了。”说罢便掀起园门的柳枝,走了进去。
破晓急忙跟上前去,见到园内花木扶疏,石山耸翠,曲径通幽,点点的粼光摇曳在湖面zhōng yāng,望向远处的长亭柳岸,慵懒得让人心醉神迷,如梦似幻,陆书生走得很慢,破晓也只好跟在身后耐心地欣赏风景,但他更喜欢欣赏陆书生的神sè。
他手指轻轻拂过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攀着每一处的花草树木,仿佛是多年未见的故人,一一嘘寒问暖,他的眼中满怀柔情,一步一寸处落下了丝丝柳絮。
“这里,你很久没来了?”破晓还是打破了他的思忆问了出来。
陆书生点头道:“五年有余了吧,想不到我此番落第归来,这处的光景,倒是一样的美好。”
原来他是一位落第的书生,却又如何不感怀伤事呢?
就在破晓想要安慰他的时候,却看见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迎面而来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头上的那支凤钗,迎风摇坠。在这乍暖还寒的chūnrì,她依然披着貂裘,神情却显得很憔悴。
“你……”陆书生站了半天,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那女子像是泪眼盈盈,犹如见到了一位久别的故人,这场相遇,来得过于突兀,突兀得让人不知所措,心中一片迷糊。
“务观……这些年来,过得可好?”女子最先开了口。
“务观?”破晓心想,“这就是书生的名字了。”他自觉自己站在这里过于碍事,于是很自觉地离开,走向远处的凉亭,凉亭之上,一位锦衣公子在石桌上摆满了食物,遥遥看向这边的两人。
陆书生轻笑道:“好,如何不好,我陆游一生已是如此,母亲与我作对,我却不得不迎合她,我自视才高,却落了个毁卷落第的下场,好……当真是好的很!”
女子闻言,身子轻轻一颤,呆呆看着他,忽然捂起嘴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陆游刚yù上前,却见到一位男子跑来,关切地握住她的手,问道:“婉儿,你的病怎么又犯了?好些了没?”
婉儿?可曾记,当年如此叫你的人,正站在你的面前。曾经,你是我的,如今,我是你的。
男子抬起头来,正对着陆游的脸,仿佛是两道闪电交错,他的思想瞬时停住,却听见叫婉儿的女子抬起头来,抓住他的手,道:“夫君,这里风大了些,我们回去吧。”
“夫君……”那一声,足以让他致命。
男子将她拥在怀里,向呆住的陆游作了个揖,转身回去,她亦是恭敬地点了点头,目光和他交错,转身,任由他拥着,避过了寒风,却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情海。
望着远去的背影,陆游犹如石像一般站在那里,然后苦笑一声,一步一摇地走向一个偏僻的角落。
可曾记,你我执手相看,共望这一片荼蘼,你如花美眷,我陪你度过这似水流年。
可曾记,你我举案齐眉,同赏那一抹风月,你温婉贤惠,我为你放弃那江山一片。
可曾记,那如恶的东风,吹散月老的红线,你泪眼哀哭,我却选择了孝道的教言。
她本是才貌无双,是他的表妹,与他青梅竹马后终于成就一段良缘,她为他磨墨作诗,他为她抛弃了金榜题名,只为有她,任是万千功名,都不足以将他拉拢了去。
只可惜他的母亲甚是不满,只可惜那妙因师太一语误人,他和她终于分别,世上最深的痛,便是自己的生母以死相逼,要让他与最爱的人决裂。
这是如何才能完成的一种选择,他的血泪早已流尽,是她,笑着轻轻将那只凤钗戴在头上,轻轻分开了他的手,帮他完成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她说:“母恩如山重,夫君且尽孝道,婉儿将戴一世凤钗,还你一世柔情,这一世,我最爱的,唯有你,务观。”
她最终又嫁给了赵士程,也唯有此人不会嫌弃于她,但她深知,她负了另一个男人一世。世上已无唐婉,有的只是那个心中念着务观却枕在他人怀中的赵夫人。
至此,世间也已没有陆游,只有那个将自己放逐到无尽的苦海,永无归途的陆放翁,从此以后,他rìrì苦读,一心追求于功名,儿女情长于他而言,不过笑话。
既然你们都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那好,我做给你看,我给你们所想要的,然后,我与你们再无瓜葛,永无牵连。
后来,他落第了,却只是觉得遗憾,于他而言,此刻最受打击的,该是家中的母亲,他已经做到最好,此后与他无关,他没有办法不去恨她,却也没有办法去惩罚她,他就被夹在爱与恨的边缘,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陆游的思绪越发浓重,望着她的红袖中纤纤玉手,他轻执无数,每一次都是不忍放开,曾经的美好已经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他所能做的,仅仅是旁观,同一种幸福被另一个男人所享,这是谁都无法忍受的伤痛。
他走向放着文房四宝的石桌,执起毛笔,对着粉壁,挥毫而就: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chūnsè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chūn依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破晓看着陆游单薄的背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还是走向了赵士程夫妇,他感念陆游带他进来的那一份恩德,也想问一问这个世间,是否只剩下决绝。
“他的那位小兄弟又来了,你还是去和他说明白吧……事到如今,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赵士程看向唐婉,眼里明显带着不舍,却又是如此坦然。
唐婉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手,道:“等我回来。”
林破晓看着她,坐在石凳上,直接说道:“你忍心让他一个人伤心吗?”
唐婉见他年纪甚小,却突然来了这样一句话,不禁也觉得好笑,只是看了他一眼,将一枝桃花折下,递给破晓,说道:“你还能将它接回原位吗?”
破晓不屑说道:“这一套我见多了,我只是觉得,感情一事,不是任何东西都能比拟的,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有可能,还能回到当初吗?”
唐婉轻轻咳了一声,破晓急忙上前搀扶,唐婉摇了摇手,示意没事,继续说道:“我只知道,一切都不回去,她的母亲不会容我,他也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而我……”她看了一眼赵士程的背影,“而我也有了丈夫,我怎能再抛下他?”
“你爱你丈夫吗?”
“我至始至终,爱的仅有一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不选择一起面对,一起斗争,非要分开你们才会安心,才会觉得是最好的结局吗?”破晓摇着头,仿佛看不懂这一对的决心。
唐婉苦笑道:“当年我要是像你这般想便是好了,只是我们有太多太多的顾虑,来不及想太多,况且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改变一颗顽固的心,我只是希望,我爱的人安好。”
“哪怕是你自己身处火海?”
“正是如此。”
破晓转念又问道:“可你觉得……他幸福吗?他安好吗?”
唐婉摇了摇头,说道:“我曾经想,若是在他身边,他将会更不好。只是……只是我现在才明白,如果两个人不分开,那么一切都好。我只是,明白太晚了……”
破晓黯然,终于对唐婉说道:“那你回到他身边,好么?”
唐婉轻柔地摇了摇头,一颗珍珠般的眼泪从她眼睛里落下,只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希望这份痛苦只在我们两人心里承受,陪他一起痛苦,才是我的幸福。我不想让不相关的人介入我们的痛苦中,所以,我选择依旧不变。”
破晓似懂非懂,望向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念道:“多加保重。”
第二年chūn天,抱着一种莫名的憧憬,她再一次来到沈园,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忽然瞥见墙壁上那依稀苍劲而又悲凉的题词,反复吟诵,不由得泪流满面,心cháo起伏,纤纤玉手执起毛笔,每一滴眼泪化作一句绝唱: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yù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几年后,一缕芳魂逝去,追随至生命里最牵挂的人身边。
她或许会化为蝴蝶,翩跹在他的肩膀上,或许会化作一滴笔墨,融入他的心间,也或许她静静守在奈何桥边,待续前缘。
多年以后,破晓见到了那位妙因师太,那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看不出一丝的佛xìng,只是想不通,正是这样一张嘴里说出来的箴言,竟真的被相信了。那是在她临终的时刻,破晓问她,是否活生生拆散了一段姻缘。
她只是思量半晌,含糊说道:“我拆散的,是谁家的姻缘,少侠告诉于我,让我瞑目……”
破晓哭笑不得,不禁感叹,原来在她生命里,那对散去的魂魄,不过是她生命里毫无回忆的片段,只是信口雌黄下无意留下的一段罪孽,两个一生都在悲痛的人,于她而言,不过是临死前的一段迷惑罢了。
破晓没有告诉她最后的答案,她也心安理得地闭目长逝。
在月光下,破晓看见他们一对,执手与自己挥别,离开这个纷扰的尘世,走进了一扇门,唯有两只蝴蝶翩翩,随后飞向黑夜的尽头。而在此瞬,一只飞蛾飞过烛火,盘旋片刻,扑入火苗里。
林破晓告别陆游,没有告诉他唐婉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告诉他,那只凤钗,是她一生的根。
他婉拒了陆游的马车,继续向临安走去,他想看一看,这些繁华尘嚣之中,还有多少令人唏嘘的过往与不堪回首的记忆,往事随风而逝,能记住的只有本人而已,他不愿自己走向与他们同样的命途,却也不知道自己的命格,究竟是定在了哪里。
来到临安脚下,破晓仿佛闻见了西子湖畔缱绻旖旎的一抹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