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车撞上的瞬间,感觉有点怪异。
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疼痛,反倒是像被一个调皮小姑娘偷吻了一样,很快、也很突然地传来一丝轻柔的触感。
身体如风中落叶般飞了起来,突然变得轻盈,而短暂的思维停顿之后,才发现那预想之中的落地之感并未如约而来。
林树诧异地睁着双眼,表情僵硬,眼里却迅速抹上了三分震惊七分荒谬的复杂光芒。他发现自己保持着一个侧身倾斜的姿势,静静地悬在半米高的空中,似乎有点潇洒,也有点舒服,然而就是无法落地。
在他的不远处,那辆两米多高的大客车如同庞然大物一般静静地停在了他的身边,客车上的平安符在这一刻出乎意料地变得极为清晰,而客车上戴墨镜的司机以及那些乘客都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目光迥异却无不呆滞,仿佛是被吓呆了一样。
更滑稽的是,在他和客车之间,似乎有几粒微小的尘埃静静地悬浮着,金sè的阳光穿针引线无不清晰。
宛若中了玄幻故事里的强大魔化,世界静止了,诡异而奇特。
前一刻隐约意识到死亡的降临,下一刻却被这荒谬的一幕深深震惊的林树,感觉自己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虚幻而过却因真实而醒。
他不会傻到将如此真实的场景以为是一场虚无的幻境,他这二十五年来形成的正常世界观就在这一刻突然崩塌,脑子里突然闪过千万个念头,终于他很想笑,想要眨一眨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一切,而自己的嘴巴却依旧微张着,眼睛却一动不动,二三十秒之后居然没有一丝疲态。
时间静止了,世界也静止了。
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那隐约扭曲的阳光。
林树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以何种眼光去看待眼前的世界,总之,这不是梦,这也不是幻觉。他非常清醒,可以说现在是他这一辈子最清醒的时候。
三个月前,他在公司新一轮的裁员风波中被无情辞退,三流大学的文凭终于再次沦为了一张废纸,被无情地抛弃。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离开公司时,竞争对手那两个冷冷的中指以及周遭同事们冰冷的眼神。人情世故,所谓的共事之情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一文不值。
黯然离开了公司,他成为了孤家寡人,身边没了朋友,只身回到了仅仅是简陋的四十平米的空荡荡的家。而之后他投递的第一百三十六份简历再次石沉大海,这个数字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突然显得极为刺眼,他知道高速竞争的现今社会,自己的一扇门仿佛突然被无情地锁上了。
他给自己放了长假,他从首都的慢慢人cháo里穿行,他又去了充满阳光的海边,然后他出现在了古sè古香的江南小镇,再之后他回到了这里,自己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乡。
他的心情很平静,平静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死灰。在家乡熟悉的老旧街道上,人流cháo涌般窜过他的身边,喧嚣而起的吆喝与鸣笛声,沸腾的世界一度让他感到害怕。这其中夹杂的茫然在短短的一次回眸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错觉,以及突然的清醒。
人流在一盏红灯下悄然散去,孤零零的他茫然无措,而这时一辆载着满满一车人的大客车从转角处急速驶出,司机带着一副黑sè墨镜,就像是一层黑幕,遮住了这天,划开了整个世界。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瞬间,林树的思绪莫名地渐渐飘远,来到了那逝去的几近模糊的青chūn期。
小学成绩优异的他顺利地进入了重点初中,而在初一初二的时候他已经高调地崭露头角,也许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何为高调,只是想努力地拿到好成绩,于是他几乎每次都成功地杀入班上的前十名。可是到了初三,他贪玩了,成绩一落千丈,不出所料最终在中考的时候迎来了一个惨痛的失败。
进入普通高中之后,他慢慢地变得低调,混了三年,低调地经历高考,拿到了一个三流大学的录取证,而后在这所大多数人都没听过的大学里,碌碌无为地混到了文凭。就这样满怀期待,他无所担忧地走入了社会。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头破血流的挫折,他还是幸运地进入了一家不错的公司,打拼了两年,本以为会前途光明、步步高升。而就在三个月前的那次裁员风波,他迎来了人生的又一次痛击。
他本以为自己会安静下来,找个女人,然后做一份体力活养家糊口,可是真是那样,自己会愿意么?是啊,这个年龄的确是该找对象呢,老妈都催了好多次呢,只是……自己又凭什么?!
若是能笑,林树肯定会笑得比哭难看,或者自己此刻的脸上正洋溢着这难看的笑容吧。
林树并不清楚眼前突然诡异的变化是否正在预示玛雅预言里大灾难的到来,他料想只要是在脚下这片真实的土地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就算是将爱因斯坦、牛顿、爱迪生、霍金以及全世界所有的专家集合起来,都无法办到。
荒谬可笑的舞台布置,似乎在老天爷的巧手之下焕发出一丝灵动与合理的节奏。
大客车与林树之间的距离竟然瞬间拉大了数米,而后只瞧着客车离自己越来越远,慢慢地从街角消失。
远处的行人僵硬地摆动着四肢,呆滞地涌入街角,然后在一束五彩光影之后默然消失。光影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像是踩着空气往上,沾上了高楼建筑,高楼建筑随之消失,席卷了街道上的交通工具,街道化成了一片虚无,而后便是那花花草草,就连上面的小昆虫都不曾幸免。
它们留下了一道道五颜六sè的光影,零零散散还剩下几个淡淡的虚幻尾巴,终究还是消失了。
于是在虚无的zhōng yāng,只剩下睁大着眼睛,面sè僵硬无法言语的林树,他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望着渐渐远去的世界,想要挽留却力不从心,他终于莫名其妙地变得有些伤感。他想要大叫,依然不行,他心里将贼老天骂了个遍,终于颓然地止住了自己的万千冲动。
他望着眼前突然闪现的流光,越来越快,其中有万千繁星闪烁而逝,他凝固的指尖像是抹上了淡淡星辉,时而幽暗时而明亮。之后斗转星移,又有万千云朵变化万千,似羊似马似花似草。眨眼之间,云朵飞速后退,一轮圆rì出现,只是片刻之后,圆rì发出的光随着世界的变化急速扭曲,而这时候在天际的另一头,一轮皎洁的圆月从云端探出头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瞬之间,林树只觉得自己经历了无数个rìrì夜夜,他在时光中旅行,像是走入了无尽的轮回。
终于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嗡嗡的细响,在这一刻,林树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样,他知道终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他率先呻吟了一声,像是要把这不知多久的憋屈完全发泄出来,而后耳中涌入了阵阵欢声笑语,听着这数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他眨了眨眼,再度惊讶起来。
自己的身边不断有背着书包成群结队的学生穿过,借着诧异的目光,才发现自己踩在一条比刚才狭窄数倍的水泥路上,路边装点着两排绿油油的小树,树下则是摆放的整齐的花盆,鲜花朵朵,五彩缤纷。顺着视线延伸,则是几座老式的建筑,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处世格言浮雕,似乎有些熟悉呢。
林树的身影在人流中显得有些孤单,不相协调的格调油然而生,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一所学校,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与眼前的老式建筑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气息,在天际倾泻而下的阳光下,斑驳树影,让人感觉极为温暖。
“这……这是三中的校服呢。”
林树几近失声,他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打量了自己。顿时被自己瘦小的身子板吓了一跳,他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可是足足比之前小了一圈,他不敢相信地捏了捏,微微的疼痛让他顿时心情极为复杂。
片刻之后,他静静地望着周围很平常的事物,终于将这一切联系到了刚才车祸后发生的诡异变化,似乎……似乎自己回到了过去。
他无法向他人讲诉自己刚才的诡异经历,扑面而来的真实感也让他无暇顾及这其中的缘由,只是在有些时间地停留之后,决定安静地去接受这一切。
他抬起了脚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不安分地跺了跺脚,接着便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在不远处几人诧异的目光中,来到了水泥路边的公示栏前。
记忆随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幕场景慢慢地涌现出来,他记得母校三中一般会把近阶段考试后各年级学生的成绩排名以及一些校领导的指示公示在这里,他还记得自己读初中的时候可没少在这公示栏前停留,只是后来到了初三他已经不在乎考多少分,便也淡了。
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叹了口气,从公示栏的玻璃里看到自己此刻的大致轮廓,瘦了不少,也比之前矮了十来公分,眉宇间透着一丝难掩的青涩,还真有些不习惯呢。他苦笑着将目光移到了公示栏内,上面有一则关于校长强调多媒体教学必须坚持开展的公告,一看rì期,也终于知道自己回到了零四年,也就是十年前,而那时候自己正在读初三呢。
这时候似乎是下学期,该死的,似乎马上快要中考了啊。
林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揪痛,后世的跌跌撞撞、四处碰壁已经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血的代价,他知道自己一生的转折点便是零四年的初三。
他又往旁边的公示栏看去,仔细一瞧,原来是初三第三次模拟考试成绩公示,果然是下学期呢。他又一想,第三次模拟考试也是初三下学期的最后一次大考,也就是说离中考大约还有七天的时间。
“570!384!”
林树被自己的名字后的两个数字着实吓了一跳,总分可是七百五十分,自己这一次只拿到了五百七十分,而整个初三年级也就五百多号人,自己这个排名还真是尴尬。
这年市重点高中定下来的录取线是六百二十分,这其中有足足五十分的差距啊!再说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中学校还是会考虑到普遍学生的心理,刻意将题目难度降低,也就是说自己这五百七十分放在中考水分不少。如此说来,要想上重点高中还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对于多年都没碰课本的自己。
“林树,你倒是有闲心!看着自己名字后面的两个数字,你这是在找感觉么?”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声青涩但却嘲笑意味十足的声音,林树微微皱了皱眉,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离开公司的那一刻那两个无比醒目的中指,突然有些愤怒,而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刹那,他平静下来了。
仿佛已经将对方的话忘记,林树之前的些许愤怒突然消失不见,鼻子则有些酸涩,终于看到了一个曾经认识的人,这一刻突然变得最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