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务必要见到这座岛的返虚者,确认他的立场到底在道门还是妖国。 如果那位返虚者像他扬言那样守四条戒律,我既不必担心自己的性命,也能问出他的实话。
思来想去,只好冒此一险。不要脸皮毁尸灭迹的返虚者我还没有遇过。不借那位椿翁挡劫,我恐怕过不了眼前安君这关。
“呀!”小柳树惊叫了一声。
我的银蛇剑架在它的脖子,威胁道:“即刻带我见椿翁。”
小柳树:“可,可椿翁还没有治疗好金翅鸟呐!”
我:“先仔细你自己性命。”
“安先生……救我。”小柳树盼向安君。
安君浑不在意,向我道:“没用的。”虽然如此,他却没有动手。
我一路架着小柳树直冲到老君观的法堂,一脚踹开门户:
里面光耀一室,白得瞎眼。金翅鸟像一个标本那样悬在半空,本以为他成了一只烤鸡,谁料到劫火烧毁的部分竟然已经完全复原,只有肚皮处剖开一条口子。鸟周围的盘盘盏盏盛着块块焦炭,凭着那些焦炭没有烧尽的余火,才勉强能认出是心肝脾胃的模样。
我的剑弃了小柳树,挑开金翅鸟妙翼没来得及缝合的口子。果然里面脏腑的都掏了个干净。但是脏腑的部分已经全用透明的琉璃色灵玉代替,连接了迷宫般的经脉。只是血不流动,像一潭死水。
再细看,妙翼已然没有了呼吸出入,可我也吃不准它存亡。究竟是椿翁的麻沸散不可思议的药力让一个厉害元婴失魂,还是金翅鸟无法忍受剖心裂腹的大苦痛,进入了魂游天外、生死不测的深定之?
这种既非活物也非死物的状态,和法宝倒有几分相似了。
——要是我银蛇剑顺手在妙翼里面捣一捣,我的战绩里又添了一条元婴的性命。
可是,法堂并没有椿翁的踪迹?他躲到了哪里?这样对我藏头藏尾,我心更觉得他和昆仑有莫大的联系。
“所以我宁可自己钻研医书,也从不让道士给自己看病。被烧炼科道士动过了手脚,以后难保不受制于人。”
安君负手缓缓踱进法堂,一面评论,一面威胁我:
“我卖老君观的面子不开杀戒。可如果你要妙翼的性命,我也取你的,椿翁也只好袖手旁观。”
他这样说,大概妙翼毕竟还是没有死透。
我的剑悬在了妙翼的人工脏腑,故作轻松道:
“安先生,昆仑山的观水祖师对我很好。你今天弃了这个金翅鸟的壳子,以后我们宗门算妖国总账的时候,我求祖师饶你一次呗。这可是过期不候的好买卖呐。”
安君大笑,歇住后冷哼:
“这世间,无人在我之。那些已是亡灵的返虚都要让我三分。官天泉和我谈条件,你这小辈也配!”
——难道安君这白净胖子是龙族之长,叱咤了千年以的龙妖敖饕餮!官天泉为保翩翩的安全,和龙妖议和。于是这条龙有闲逛西荒来咧。这是变钜子之后来西荒的第二波妖怪。
我没有害怕——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看多了返虚者麻木了——反而胸腾起一阵无名火,却冷冷道,
“那好吧。”
我的银蛇剑捣进了金翅鸟腹,一切灵玉脏腑俱成粉末。木愣愣的金翅鸟从空重重地跌了下来,摔成四五瓣。
我反而笑道,
“敖先生要对我泄愤,敬请自便。龙族之亡,自您沾了昆仑门人之血始。”
我已思量过,从敖饕餮支持萧龙渊来,一直回避和我们昆仑交锋,我们昆仑也不去惹他。但今日我如果在西荒死于他手,从此昆仑便不得不和他为敌了。
安君低头看着彻底坏掉的金翅鸟,沉默了一晌,开始狂笑:
“好,好,好。我这四海之主,为保一个妙翼,藏匿行迹,跋涉西荒,今天被你这小泼皮欺了,岂不为天下道术之辈耻笑。如你所愿,今日我杀了你,立时把你的首级送昆仑山。”
“真是太好。我未必死,可您从此已经开罪了昆仑。日后的史书一定会写,龙族之亡是敖饕餮得罪了原剑空。”
我一面嘴硬,一面催动诸天雷法总纲攻向了敖饕餮。我再也不顾虑三尸神附着,运足十二分道行,整个岛的灵气都向我的聚集。随着我的法诀揉捏成怪怪的雷火。
“不,不要毁了老君观。乱来,乱来。你们这些披着道士皮的凶徒!”小柳树吓得魂不附体,不懂场合地乱嚷。它也是想另找个安全的地方,可忽然无处可去了。
岛的灵气聚成一条条霞彩般的光,四面八方涌进法堂。小柳树去法堂门,雷火从门进来;小柳树又爬窗,雷火从窗进来;小柳树屋顶揭瓦片,雷火又从屋泄下来。无可奈何,它抓起一块金翅鸟的大头颅,当伞盖着,缩进法堂一角,呆呆望着我和安君斗法:
我要在安君显现出龙本尊前,把它拘束在这间数丈之小的堂内。像少年时我父亲和银龙斗战,要在龙现本形前尽量压制。
安君显出两只黄金龙角来便不再变化,然后我听到了龙吟。似曾相识的少年情景又妙地出现。这番我抑制着心神和体内的灵气流动,我已经有正宗的道门修为,绝不会被他摄住自己流动的血。妖龙能控一切流动之物,血也不例外。
出乎意外,安君的龙吟像清冷的笛子,并没有夺我心魄,而是在向灵气召唤:
“你等才是邪魔,修炼的也是魔功。很久以前,道门和龙族相善。直到还俗之前,我等阖族都以安氏的身份在龙虎山修道。道门还应许了一片土之地让群妖建国。可惜一些道门败类勾结世俗的妖邪散修,篡夺了道门之位,瓜分道门的法藏,举起驱逐妖族的旗帜,骗得天下人心。剑宗、昆仑一个都跑不了。我看海五百年,才等来了今日。萧龙渊所为,不过是履行真正道门的诺言。所谓四大宗的祖师,只有公子任是唯一的真道士,他是支持我们的。”
动我心魄的是安君口的另一番话。
我的神雷已经侵入了安君的躯壳,可像河流汇入海洋,很快与安君融合成了一体。另一些神雷受龙吟的蛊惑,从我操纵的阵列跳出,倒戈向我攻击。
安君道:
“真正的道门绝不以大欺小。我现在用金丹时的道行杀你。先提醒你:风雨雷电与我同气相应,这绝不是你们人类的智慧机巧能够追赶。我还是龙蛋之时便能呼风唤雨,经过道门五行科的修炼已经臻世间法的极致。”
雷电无效,只能给他火加薪。我转捏神火,这是安君所不能。
“龙从水生,水是龙仆。冷暖寒暑皆随我心意运转。”安君策反的灵气从神雷瞬时转化成了北冥寒冰,不断消解我的神火。安君早超越了北海龙敖钦擅长的冰系道术。
“我不读史,但我知道:天下可不是四大宗门骗来的,邪魔怎么可能带来天下的安定!安先生,周祖的龙虎山时代已经过去,你一怀旧更显老了——劫火听我号令。”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一只死马,只好当活马医。这座岛,不受安君控制的,只有妙翼的劫火了。还有一点点在那堆烂心烂肺烧着。
劫火受我的号令,从妙翼的旧脏腑跃起,化成朵朵黑色的灵芝状火焰,攻向安君。
“这劫火是妙翼的砒-霜,我的白水。有什么用呢!”
安君这番连道术也不用,只发一声长啸,那朵朵劫火碎成一滴一滴,弥散到法堂的四处。
然后,我们都听到了铃声。
从虚空传来的铃声。那弥散四处的劫火又汇聚到了一起。逐渐幻成一个女子人形的黑影。
然后是洛神瑶冷漠威严的声音:
“妙翼,你下了我的招妖幡,料到这个下场吗?”
黑影又化成狂风般喷吐的黑光扫荡整个法堂,瞬时将法堂夷成白地。我用银蛇剑蔽护自己的身体,还抢下了顶着妙翼头颅的小柳树。
椿翁始终没有出现。
法堂外面,竟然是弥天高的海浪。隐隐约约的黄金龙形在海浪里出没。原来堂内斗法之时安君已经在堂外显现了龙形,只是未曾攻入,在隔绝岛内外的讯息。
人形的安君和化成惊涛海浪的黄金龙形本是一源,杀掉人形其实全然无用的。
“妙翼,你下我的招妖幡,料到这个下场吗?”
黑影化成了无数黑煞,环绕洛神瑶。
“看,这是古往今来最凶恶的妖魔,挫骨扬灰了也要作祟。正是你们昆仑的全祖手把手教授出来的。”安君指着我,现出极大疯狂和憎恶的神情,
“原来你是洛神瑶的灵媒。”
洛神瑶睁开了金瞳,向安君:
“拾荒的安贞吉,滚吧。”
安君:“你已不是戒律兵器,还想凌驾整个道门吗?”
洛神瑶的指尖点向安君。我见到的只是洛神瑶权现在人间的形象。她和安君间隔了生与死的莫大距离。这一击是从道的隐面打向道的显面,是未曾有过的道术。
“旄头星,除旧布新,扫清天帝降世的障碍吧!”
天空裂开,一颗光华万道的星辰坠向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