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潮木妖涌向林缘,前仆后继填补峰下被巨影冲垮的缺口。
血月映山,顷刻间阒静的幽林声如鼎沸。喧哗的是木妖和影子交锋的响动,更盛的我伏下的浮空雷、阴雷与水雷的连环轰击。影子毕竟是元神分身,没有实质的躯壳,正被我的雷法针对。
猴妖的分身却不避不让,一直线撞上山来。
一里方圆的天空都被细腰蜂形的浮空雷遮蔽,嗡嗡响动的浮空雷纷纷坠下影子;蛛形的阴雷和蛤蟆形的水雷从地底钻出、水中跳出,络绎不绝地走上影子。三种行走飞翔的雷一旦沾上元神分身,就像蜜融于水,再不能被甩脱。
三种雷覆住了小半影子,它们在扁平的影子上停停走走,不知何时就有几群雷轰鸣开去,把影子撕开十数条长如沟堑的缝隙,外面的星月光芒透过影子。
我和琳公主互视,我轻舒口气:只怕猴子用其他方法上山;如今他求速战速决,势必承受最烈的攻势。
我依稀想到去年和大如峰峦的河童马性命相搏,如今的情势远没有当时那样捉襟见肘。我的实力今非昔比,猴子的分身看来也不过下层元婴的能耐,又没有躯壳的真元支持和宝焰护体,只会越战越弱。严阵以待的我们能积小优为大胜。
新的一波木妖轮替下死伤颇重的木妖;我又催发真元幻出新雷,补上雷阵。
忽然,影子舞起手中神兵虚影。
紧邻的木妖们倏地被神兵摄入!爬满影子的群雷也像被磁石吸附那样摄到神铁影中,完全不受我神念遥控——犹如拾柴喂炉,神铁之影陡然一耀!
它摄取的木妖和雷越多,光芒越耀目,摄空群雷后九州神铁的虚影简直像拖曳长空的扫帚星尾。扫帚星尾所过之处幽林成烬,余波所及的木妖残躯横陈漫山遍野;数百巨木被卷上原芷在山尖划定的禁区,金目鲷刻下的剑圈把它们悉数阻挡在外。
我不敢再补雷,那是在供养猴子的神兵。
“传说帝家的九鼎上蚀刻了人族之外的天下万灵,司掌九鼎的九个器灵饕餮都有克制万灵、吞噬万物的神通。原来九州神铁把九饕餮的器灵都熔铸一体了。”
原芷的声音在黑暗里悠悠传来,判断不出她的远近。
红衣少女从纳戒里取出一枚金葫芦,沉声对我说,
“原君,努力让木妖军少死点。我集中念头催动招妖幡了!我要把御苑弥漫的洪荒龙气都聚到幡上!我可不信凭九转神兵的虚影能吞噬洪荒种的血脉!”
金葫芦的盖子咄一声弹开,星辉般的带状光从金葫芦腾出,白光中隐约有黑幡一道。
少女的脸庞和手逐渐浮现釉彩似的金纹,点漆色的瞳孔转为琥珀色,再转为异类的金子色。她弹指射如丸妖气投上妖幡,幡上白虎的金睛睁开,呼啸声伴着琳公主的真言从幽邃的幡里飘荡向八荒六合。
弥漫御苑的妖雾此起彼伏地鼓荡,分散各处的妖雾一面团团聚起,一面游向妖幡所在的山尖。洪荒龙气在我们的山尖顶上越聚越大,渐渐也汇成蜿蜒一里的龙形妖雾。龙须垂到幡下,须与幡等高。
我御紫电飞龙行空,用相当道胎的真元催动银蛇剑径连发十二道都天神煞。每发一击,我的百骸穴窍都仿佛被碾过一遍。扫帚星尾和照彻天际的蛇形紫电交错,每相击一下,峰峦就摇撼起来。乱石翻滚,寒水逆流,触目都是焚山的烈火在黑暗中开放。
血从我的肌肤下渗出,银蛇剑面又度裂开了枝叶般的纹理。
九州神铁的虚影没有丝毫黯淡;我大感萎顿,倚在紫电飞龙才没有跌落。
一发都天神煞能让影子退了一步;但每退一步,影子又前进两步。十二道雷后,影子前进十二步,已经踏近半山腰。影子被雷撕开的口子大致弥合,忽然止步。
琳公主面色如铁,她的真言在我发出第十道雷时念诵完毕。妖雾彻底聚成盘绕小山尖的龙形。马上就是我们和猴子的正面交锋。
“你们散了吧。”
琳公主浑如神祗的冰冷之音送出,劫余的木妖如蒙大赦般四散下山。顷刻,山尖的活物只剩下我们三个。
我又取葫芦丹药去填补空空荡荡的真元,持银蛇剑回首。妖雾弥漫,原芷不知何在。
琳公主手持着金葫芦绕圈走,幡上白虎的金睛死死钉住龙首。洪荒龙气聚成的龙首不住地在招妖幡前摇晃和长吟,随时要挣脱的样子。少女仿佛在调伏一匹烈马。
“龙虎如同水火不容,龙族对洛神家招妖幡的抗御力也万灵中最强。玄黄真龙的神通与血脉和瑶公主元婴时仿佛,我驾驭起来它的遗蜕来有些吃力。”
她向天空的我说,语气中有努力压抑的焦躁和不安。
我明白她的心思。
“猴子的神铁虚影和我的银蛇剑都是七转。我场面难看,因为分身的元婴真元比我的雄浑。你用幡导引,把洪荒龙气灌入我的银蛇剑里。剑灵和龙性调和,我和猴子的分身再拼一剑!”
九州神铁的虚影暂时表现出七转神兵的威能,但谁也不知道影子能否把神铁的威力提到八转。神兵器灵被祭炼的本主随心所欲地驱遣,并不需要影子来额外支用真元。
我又想了一句安慰琳公主的话,
“我对自己的躯壳和银蛇剑最清楚,下一剑后不会人器全毁。我能活下来见你,还要和我姐姐团聚——啊。我还有令咒可以见机行事。”
琳公主把和氏璧摘下抛我,我一手接住。
“佩上,保重。第二击我会祭随侯珠,此后一切由我应付。”她的神念杳杳传来。
我看到少女摇动了金葫芦,幡随她手动,洪荒龙气被牵引向我的银蛇剑,犹如滚滚波涛奔海。银蛇剑仿佛被吹起的鼓风箱,剑躯流动如水银,形骸突破了往日的边际,融成无止境延伸的一柱黑光,紫电奔火在黑线中出没吞吐。
与其说我握的是剑,不如说我持着一柄通天的长矛,或者在驾驭着一条神龙。天魔的幻象萦绕我心,赖着颈上和氏璧的守护我保持念头的清明,竭力让洪荒龙妖的气和我银蛇剑的气同调。
兵者至不祥之器,有德者方能居之。我第一次有修为浅薄和道如渊海的感叹。握上这一剑,我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金身和阴神的极限都逾越了负荷。
洪荒龙气全聚成了银蛇剑上,剑光宛如星汉。下一剑的威力将在七转和八转神兵之间的门槛!
“记得跳!”
我向她们发出最后的神念。
再挥剑!
影子笑,“爽快一击定胜负吧!”
那条拖曳半里的彗尾第十三次与我的银蛇剑交锋,也是第一次和我的银蛇剑兵刃相交。
星汉剑光和彗尾神兵的光和暗融在一起。
交错时天地通明,分开时八方齐昏,然后是雷霆永不停歇的轰鸣。我们原来布置法阵的峰峦被一击削开。山腰以上化成面团那样的流质。
影子挥棒再补一击。山腰以上湮灭不见,没有半点剩余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