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稍定,左手牵过原芷,和她径直冲入剑宗的法阵,飞驰向琳公主。小山湮灭,原芷无恙。
千万血蛇升起遮拦我们。我心中恼怒,几百道如矛如鞭的雷光从我周身漾开,绞出一条道来。
琳公主那边的形势岌岌可危——她一手依然软垂,另一手紧持着妖幡,少女顶上的妖云由一亩缩至树荫大;绕体的金莲被猴子一条影手横扫,悉数荡开消散。
猴子的另一条影手倒拖着盈缩长短不定的乌棒,任由蛤蟆雅言在神铁内吞吐真气,翻江倒海。神铁犹如一条吞咽下巨象的蛇,时而鼓起时而瘪下。
琳公主与粘上幡的影手无声角力。她顶上妖云全收束入泥丸宫,妖气密聚在持幡之手;周身它处再无丝毫真气防护,随意一把五转宝剑都能轻易洞穿琳公主的金身。但不知为何,影子也没有乘隙突袭。围绕幡的虚空像破镜那样块块裂解。琳公主持幡的手随着生生灭灭的虚空刹那间破灭,再刹那间显现,十个呼吸中反复数百次。
距她和影子还有半里之遥,血蛇不再拦道,可我们也无法再前。影子的念头犹如铁壁隔断我们。没有银蛇剑增幅雷法,我和猴子的差距再度变成天与渊。
我向影子扬起右臂。
“你又要浪费清羽真人的令咒吗?”
原芷的判断不错。
但我不觉得浪费。更何况我会记得省下五枚试着解她妄心。
我传原芷神念:
“她就是拼成灰灰也不会释手。乘我用令咒定住影子时,小芷斩开虚空把琳公主抢下来吧。”
“咦?我有斩裂虚空的七转神兵吗?”原芷反问。
——剑宗五大神剑。我想现在不是藏私的时候。
“波!波!波!”
我们下方沉寂许久的浓稠血海再度沸腾。影子和琳公主之间的角力停顿下来,幡周围的虚空复原;九州神铁中蛤蟆雅言也停止躁动,神铁恢复了乌棒的形状。
血海里要腾出什么东西来。
海的边际在后退,海面在缩小,血色也渐渐清澈。海在变化,但不知经历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呼吸,也可能是数个时辰。
影子、琳公主和原芷凝在虚空呆若木鸡。我猛省到连我一道,我们一律被压倒性的念头禁住。
正下方的海缩至一里湖大。洪波分开,一轮圆满的小血月从海底升起,和天上之月相映共辉。
——这是蛰伏许久的剑宗三人凝出的吗!
我一生中从没有那么近看到月从海升的场景。压倒性的念头从血月滚滚而出。我分辨出月相是由一小海的九头龙蛇之血和天外飞仙的剑光团聚而成。借用两月呼应的天势,小血月拔到充盈六合的威压。
天上之月随血月波动,光照在身,我的念头有锥心之痛,仿佛被有质无形的刀刺中。
滂沱雨般的月影刀坠下,千倍于原芷重创王少宗时的规模。这是剑宗反击的引子。
没有无漏金身依凭的影子立刻千疮百孔。
我用去臂上一道令咒,金身抵抗着小血月的念头动弹起来。我在可以空中移动,但受小血月的压制,我的飞遁之术运转不灵,就像鱼在水中游泳。我抓过原芷的手,又用一道令咒解开她的禁法。
“我念头受了伤,肉身无碍。”她说。情况和我类似。
影子几次三番要提起自己的九州神铁,但始终被小血月定住不动。我游过影子,用第三道令咒解开琳公主的禁法。
木偶般的她呀了一声,然后把招妖幡小心收入纳戒。
“我累极了,容睡会。既丧了雅言的性命,还要被剑宗赢过去了。”琳公主叹了口气。她自顾自瞑目,肉身飘开,陷入了漆黑一团的恒久深眠,如无火的灯。
我抱起她的肉身。在剑宗人前,原芷依然没有暴露出金目鲷的意图。我们只能在笼罩一里的月影刀雨下缓慢挪移,念头被蚕食消磨,再无和剑宗人抢夺战果之力。
——影子被限制在月影刀最密的区域,小血月和九州神铁的虚影开始接触,满月被逐渐侵蚀,神铁也在寸寸断裂。
它也到了强弩之末。
“原兄,之前你和我宗协议:斗法不使用五通如律令咒。你如果答应我不用令咒争功,我就放你们三人离去。小血月这击已经提到了八转神兵的威力,荡魔倘被波及,休怪兵者无情。”
唐未央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下方的湖已经接近干涸,又露出不毛的陆地。我看到围成品字的三个点:莫语冰和蔺朝颜在控御小血月,而御使月影刀的则是唐未央本人。
“一言为定。”
我回应。
前方的刀雨停歇。我的念头一振,两人疾驰飞出。
缩至残月之相的小血月和猴妖的影子相击,影子像沉入水那样化为虚无,血月也消散成雾散去。
我向着荡然无物的夜空愣了一会儿,降到了地上,我把昏睡的琳公主枕在一块岩上。
剑宗三人盘膝而坐,纹丝不动。莫语冰的天外飞仙端严枕在膝上。蔺朝颜的血剑失去了凶煞之光,转成浅绯色。神念从唐未央的肉身传向我:
“原兄,荡魔的事情已经了结。你们可以离场了。”
他们三人也消耗殆尽,六识都不能运作,只能用神识和外物沟通。
元宵斗法有三方作证,在真人面前抵赖说我们获胜是不可能。
原芷叹息一声,
“还欠一刻钟点,胜负未定。”她从我身边走过,踏步迈向剑宗三人。
我愕然发现我的右臂被抓在那个女子的手上!
我原来的右臂处空空荡荡,没有一滴血从我的肩臂相交处溢出,仿佛一条傀儡义肢被卸下。
——这条和九州神铁相拼中幸存的手被她的一记手刀轻易斩开。
那个人不是原芷。
我为什么没察觉异样?
我倒在地上,体寒如坠入冰窖。
那人走到六识封闭的剑宗三人前,咬开手指,用血在三人泥丸宫上各涂了一道锁灵符文。三人的神念不再发出,好像死了一般。
“……斗法有斗法的规矩,我不会自降身份结果你们这些小辈的性命。可你们有宗门真人的赐宝,行事肆无忌惮。用大部分的念头逼得你们手段出尽,我才好收场。”
仆倒在地的我试着用念头沟通离体右臂上的令咒,但毫无回应。
道胎金丹程度的气从那个人肉身溢出,模样逐渐转换成有血有肉的猴子。它没有影子,抓住我右臂的是尖锥般的猴爪。
猴子又去弹泥塑般的莫语冰膝上的天外飞仙,三次后弃剑释手。
“我毕竟只是本尊的一团血肉呀,白虎幡和天外飞仙上的本主印记都抹除不掉。”
他走到泥塑般的唐未央旁边,信手一挥,把唐未央的头扭了下来,颈部并没有血喷出来。
“精心制作的傀儡,坚固如道胎金。和外面操控的本尊互通念头,真是麻烦。”
猴子转回身向我。
声色幻术瞒不过现在我的金丹神识。除非他整个儿血肉全转化成原芷的。但即使他的气和原芷一般无二,人心也是能模仿的?
“我自学道以来,出入人间三百年,阅遍人心,妖心不昧(猴子觑了一眼沉眠中的琳公主)。有什么不通达的?”
我们没有交流,但他直达我的念头,
“反而是你们对同类之心隔膜,永远看不透我的变幻。”
——胡说八道。我和慕容芷自小在一起,怎么看不透她的心。她不在这里,她又在哪里?
猴子拍着我的右臂,向黑暗喊去,
“小姑娘,你出来吧。六个人里面你最阴险的,一直溶于夜色隐忍不发,让我想到百多年前认识的另一个剑修。方才我听这个人说你有七转神兵,尽管使出来吧。我手上可有龙虎清羽的令咒呀,如果你被自己的剑斩了,莫要怪我。哈。”
瑟瑟的夜风拂过,慕容芷站在猴子的对过,和我相对。猴子处于我们的中间。
“我也想等你手段出尽。分心应付外面的真人和里面的我们,你也一定很累吧?”
她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