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哭了怎么还哭?你这是在哭丧吗?识实务者为俊杰,所以你既然进宫来当差,就不要敬油不吃非要吃罚酒。从现在开始你就叫白露了,不管从前你的主子是谁,现在你的主子是本宫,还用再多说什么吗?”
雅思琦确实是被翠珠这番哭哭啼啼搅得头痛不已,本身又是个急性子,因为有皇上那番叮嘱弄得她既不敢对翠珠太过苛责又不能太过放纵,被迫压制着性子已经非常难受了,偏又遇到三两句打不走人的翠珠,实在被磨得没了耐性,一下子就控制不住对这个奴才吼了起来。
吼完了,雅思琦心中的怒气与怨气总算是发泄了出来,心情自然是舒坦多了。再看眼前这个原以为非常容易拿捏的奴才竟然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心情又一下子觉得堵得慌,直觉往后跟翠珠打起交道来定是要格外地劳神费心,真是想想都觉得头痛。
虽然被翠珠搞得如此狼狈,连情绪都有些失控起来,但是她转念一想,也难怪皇上会将这么一副重担交到了她的手上,若是换了别人,哪怕是淑清或是惜月都不一定是这个奴才的对手,可见她是多么被皇上器重又是多么被他认可,于是再多的苦恼与怨愁全都一骨脑地消失了。跟各色人等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什么场面没有见识过?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识过?雅思琦堂堂一国皇后,岂是能够被个小丫头片子捆住手脚的?不就是一个不远不近、不轻不重、不香不臭吗?若是被这么点儿小事儿难倒了,她雅思琦也真是没脸再当这个中宫之首了。
想到这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抬手拾起眼前的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感受着温热的茶水从嗓子嗯下一路缓缓流到胃里,将整个胃也带得暖暖地,于是心情也渐渐地从刚才的震怒中渐渐平复下来,这才不急不徐地开了口。
“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也都清楚得很,本宫从来都不好为人师,只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所以就不再哆嗦,耽搁功夫了,你就好自为之吧。红莲,进屋来伺候!”
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句话,雅思琦却是说得既有气度也有分量,结果自然是不出她所料,倾刻就将翠珠给震唬住了。另外为了不给这个奴才半点回旋余地,雅思琦根本不给她开口求情的机会,直接喊了红莲。红莲一直候在门外不敢走远,此刻得了主子的令儿,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搁,一路脚下生风般来到雅思琦的面前。
“奴婢在呢,恭请主子有何吩咐?”
“你刚刚也看到了,咱们长春宫新来了一个奴才,名字唤作白露,从今儿开始就在你的手底下当差了,有什么规矩你可是要多讲给她听,有什么毛病你也要精心给调教着,若是白露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是不会责怪她,板子定是要打在你这个师傅的身上,听清楚了吗?”
“回主子,奴婢全都听明白了。”
“既然听明白了,那你现在就先带白露下去,该说的该做的都赶快去说了做了,我这里你就先不用管了,待晚膳过后你再过来伺候就可以。我可是特意选了你来做白露的师傅,就是看中了你的这点儿本事,可是要好好教给白露,切不可让我失望才好。”
说完雅思琦连红莲回话都没有听直接起身进了里间屋,留下这两个人单独直处。
雅思琦一番“语重心长”和“殷切期望”令红莲颇有些受宠若惊,自然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两个从不曾打过交道之人初次见面,因为红莲是长春宫的奴才,也大大小小算得上是个地主,因而自然是要由她先来开口。
“你叫白露?可真真地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呢。”
“多谢红莲姐姐夸奖。”
虽然刚才雅思琦一通连吓唬带安抚有效地震慑住了翠珠,没有再哭哭啼啼,但是她一开口仍是瓮声瓮气,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的状态,令红莲心中不自觉地开始有些生疑。
“白露妹妹,你的嗓子这是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就是,就是这阵子着急上火,有些嗓子不舒服。”
“噢,身子不舒服就先别着急当差了,万一将病气传给了主子,可就是要坏了大事了,以后你身子若是不舒服,就赶快报给何管事,就先不安排你当差了,毕竟这宫里也不缺你一个人,还是主子的身子要紧。”
“好,我知道了,下回身子不舒服就找何管事去说。”
“这就对了。那个,看你年岁不小了,从前在哪儿当差?怎么突然间来了咱们宫里?”
“我从前也是潜邸的人……”
“什么?你也是潜邸的人?我在主子身边服侍了十几年了,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我刚进府的时候就被万岁爷派去柏林寺,替万岁爷吃斋念佛,前阵子万岁爷念我这些年念佛有功,特意换了我回来当差。”
“噢,原来是这样。”
红莲听着翠珠口中的这些话虽然貌似严丝合缝,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毕竟她是雅思琦的身边服侍了不少日子,或多或少也得了主子的一些真传,又是王府的老人,面对翠珠的这个身世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但是翠珠今天是第一天过来,她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若是被雅思琦知道了,又会少不了一顿责罚,于是赶快闭紧了嘴巴,开始专心致志地给翠珠介绍长春宫的情形和规矩。
当天晚膳过后,红莲赶快去雅思琦那里当差,留白露一个人在房里。虽然是新来的奴才,但因为是跟红莲一起服侍皇后娘娘,身份地位自是与众不同,因此何全根本就不用请示雅思琦直接就单独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此时此刻,翠珠既是长途行进舟车劳顿,又是被皇后娘娘连吓唬带安抚一番,身心早就是疲惫不堪。然而当她躺在床上之后,却是久久不能入睡。
翠珠没有进宫之前一直以为是冰凝在背后捣鬼,才令她与十四阿哥从此天各一方、主仆缘尽。冤有头债有主,原本她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跟她家二小姐来个殊死较量,即使付出鱼死网破的代价。结果却是令她万万都没想到,卯足了力气却是根本使不出劲儿来,因为她连冰凝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更不要说什么天地斗法了。
如果是冰凝背后捣鬼,不是应该将她安置到翊坤宫任由贵妃娘娘处置、折磨吗?怎么却是到了长春宫皇后娘娘的身边当差?当时听雅思琦那一番话的时候因为心情紧张和胡思乱想,都没有好好琢磨一下,现在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总算是能够好好地回味一番。
虽然雅思琦恩威并施,但是以翠珠跟在十四阿哥身边走南闯北的阅历来看,这个皇后娘娘并不是真的对她发狠,相反貌似待她也还算不错。毕竟她是十四阿哥的心腹之人,而十四阿哥与皇上之间可谓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而她现在已经被贴上了十四爷女人的标签,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雅思琦如此待她可算是极为仁义,既没有十分苛责,也没有分派她去做粗使活计,而且不但没有狠狠地羞辱她,相反话里话外还对她懂规矩知分寸的行为举止大加赞赏一番。所有的这一切都与翠珠提前预设的各种情节完全对不上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当差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心却是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事情,于是翠珠不得不抛开一切私心杂念,规规矩矩地开始当差,先在长春宫好好安身立命再说。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翠珠处处察颜观色,时时小心当差,日子一天天地就像流水一样地过去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十四阿哥在遵化为伊消得人憔悴,更是在愧疚与痛心之中苦度时光,而翠珠呢?只能说是比他有过之而不及。度过了最初那段心惊胆战小心当差的精神高度紧张时期之后,因为思念,因为孤单,因为既不想也不可能融进奴才们的圈子里,翠珠的日子要比十四阿哥难过不知道多少倍。毕竟十四阿哥是男人,是主子,在自己的府里相对要轻松许多,至多只是心里难受罢了,而翠珠是在皇后娘娘的宫中当差,人生地不熟,当差简直就是如履薄冰,更要备受相思之苦,日子过得要多艰难有多艰难。
虽然这个月的当差日子因为精神得不到半点放松而紧张得要命,不过因为她既不想给十四阿哥丢脸,更不想给他招惹上半点是非,甚至还天真地幻想以自己的牺牲能够换来皇上对她家爷网开一面,于是翠珠一下子就好像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似的,生活开始觉得有了奔头,日子也不觉得有多么艰难了,人更是精精神神地,看不出半点萎靡不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