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姬小姐从未禁止我们讲述她的故事。”埃利奥特缓缓开口道。“但这段故事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伤痛。我们不愿在她面前揭开这道伤疤。约纳阁下。如果你执意去寻找她。那么请坐下來。听我们讲完这段往事再做出决定不迟。”
约纳考虑了几秒钟。点了点头。走回房间。锡比立刻跳过來牢牢挽住他的臂膀。将脸上的泪水蹭在蓝色法袍上面。一脸委屈如同受伤小动物般望着表情坚定的少年。汉娜轻轻松了一口气。丹尼·斯图尔特摸摸后脑勺。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独角兽在屋内轻轻踱步。玫瑰骑士花了一点时间组织语言。然后开始讲述龙姬的故事。清晨的阳光从窗口洒进“天堂之柱”第九层的实验室。这是一个清爽透明的早晨。睢阳城静悄悄的。早起的市民聚集在坊门处等待开门的鼓声响起。东方大陆的空气有一种稻米、牲畜、茶叶与熏香混合起來的奇异味道。在埃利奥特开口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干草叉的伙伴们各怀心事地望着窗外。不约而同感觉到了这片大陆气味的不同。
一名学徒出现在门口。礼貌地请示约纳要不要用早餐。“如果不麻烦的话。谢谢。”少年心不在焉地答复道。学徒尊敬地鞠躬下楼去了。徒步登上占星术塔的九层也是项不轻的体力劳动。这沒准也是对占星术士学徒的某种修行。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深夜。”埃利奥特终于开始了他的故事。优雅的骑士出神地望着远方。“事实上。我们初次见面地点距离这里不远。就在圣河‘古难’的岸边。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争。”
“战争。东方大陆不是很久沒有战争了么。”丹尼奇怪道。
“从规模上來说。应该只是一场战斗吧。”玫瑰骑士悠然道。“但当时的场景无论如何看。都更像是一场战争。”
大陆历2277年11月9日。东方大陆。圣河“古难”北岸。大陆至此终结。怪石嶙峋的地貌被波涛汹涌的圣河截断。乌云聚集在宽阔河面上方。雷声在云层中滚动。闪电一次次照亮深绿色的沸腾水面。这是圣河古难急流期的第四天。每个圣河北岸的原住民都知道这次涨潮短期之内不会结束。这条脾气难以捉摸的圣河正在宣泄着它惊人的力量。别说横渡水面。就连接近河面都会被疾风骤雨卷走。
一道粉红色的闪电照亮天际。映出骑士矗立在山峦的轮廓。暴风雨只笼罩圣河古难水域。向河岸方向行走五十码。风雨就奇迹般消失了。埃利奥特抬起头。望着天际无数的星辰与皎洁的明月。轻轻发出叹息。他手中横抱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黑色夜行衣、黑发黑瞳的女人。女人的眼睛、耳朵、嘴角同时流出鲜血。瞳孔已经放大。生命正从她的身体飞速流逝。一道恐怖的伤口切开了她的腹腔。几乎将女人拦腰斩断。“生命祝福。”洁白的光芒亮起于独角兽的尖角。圣洁的治愈系魔法将女人笼罩起來。骑士皱起眉头。感觉自己的力量被大量抽离。怀中的女人就像一具漏气的充气玩偶。无论怎样注入能量都会立刻流走。死神乌芒已经牵起她的左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力量能够将她从黄泉路上拉回了。
独角兽昂起头颅。向着月光发出哀鸣。“愿你的灵魂重归天国。回到主神席拉的温暖怀抱。不知名的小姐。”玫瑰骑士深深垂下头。独角兽缓缓跪伏于地。骑士将女人的遗体轻轻放在地面。黑发女人无神的眼睛望着天空。凝固的瞳孔中写满眷恋与不舍。一束银色玫瑰从她的右手脱落。坠落于鲜血浸润的土壤。“未能送出的银玫瑰由我们收回。对不起……”埃利奥特右手拳甲叩击胸膛行礼。将那朵银玫瑰拾起。扭头望向另一个方向。就在五码开外。一个胸膛被刺穿的男人正匍匐在地努力伸长手臂。像是要爬向女人的方向。随着最后一声粗重的喘息。他也垂下了头颅。
这是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继承玫瑰骑士之名后的第一次游历。上一代的玫瑰骑士、他敬爱的父亲已经安眠于云梦泽的迷雾之中。为了送出第二朵银玫瑰。他的父亲只身深入那片变幻莫测的湿地区域。再也未能离开。当侥幸逃命的脚夫告诉他这个消息时。埃利奥特平静地点了点头。问明父亲葬身的地点。默默在地图上作出标记。然后告别零落的族人。踏上四处云游的征途。红土平原之王的后裔自从被放逐之后就过着流浪的生活。新一代玫瑰骑士并未寻找父亲的坟墓。他知道死于投递银玫瑰的途中是玫瑰骑士一生最光荣的结局。卡斯菲尔德一族被诅咒的宿命让他们必须以三位一体的形态生存。一旦某个个体死去。就是群体死亡之时。这导致每一代玫瑰骑士的寿命都很短暂。。。能够在短暂的生命中获得刹那辉煌。这不就是生存的意义所在吗。
埃利奥特穿过凉隋国。向南途径南商国來到圣河古难北岸。想要渡河去往南方大陆。他的目的地是东方。那片曾经的国土、此生未曾回去过的故乡。但他的命运被这个夜晚完全改变了。來到河岸边时已是深夜。一场战争刚刚落幕。玫瑰骑士踏上一个丘陵。看到在乌云翻滚的天幕前。月光照亮一个宽广的谷地。也照亮难以计数的尸体。
尸体横七竖八铺满地面。每一寸泥土都被血液浸透。这些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相似的黑色夜行衣。从外貌和武器上來看其中有不少强者。但死因只有两种:被利器斩杀与被火焰烤焦。埃利奥特的眼神飘过尸骸。不忍心仔细观察这些支离破碎的死者。几乎沒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无论腿、脚、头颅、腰肢、胸膛。还是剑、盾、枪、矛、棒。都禁不住敌人的一次斩击;而那些烧成灰烬的尸体、融化的金属、冒着热气尚未凝结的岩浆昭示着火焰的温度。独角兽的前蹄踩到一朵尚未熄灭的黑火。埃利奥特悚然一惊。感觉到那种暴虐无匹的蛮横力量。那是唯有真正的魔鬼才能掌握的地狱火焰。
骑士慢慢穿过谷地。试图找到幸存者加以救助。随着深入战场。他渐渐得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这些人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掌握利器与火焰的人究竟能有多强大。而这些不知名的死者又來自何方。圣河“古难”进入涨潮期。杀人者一定无法横渡。那么他如今又在哪里。
这时小精灵从背后盘旋而上。用绒毛触碰埃利奥特的脸颊。它感觉到了微弱的生命波动。骑士立刻向那个方向驰去。在谷地边缘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你还好吗。小姐。我们这就帮你治疗。”玫瑰骑士说道。白色与紫色的魔法光芒轮流亮起。给伤者注入生命之力。女人靠坐在山岩。睁开眼睛艰难喘息着:“那个、那个人在哪里。”
“你是问敌人吗。我们沒有看到他的踪迹。应该已经走远了。请不要多说话。”埃利奥特望着女人腹部的伤口暗暗吃惊。独角兽跪了下去。他俯下身掏出绷带试着将伤口封闭。但血液不受控制地涌出。魔法与药物都沒办法阻止伤情恶化。
“哈哈。走远了。好吧……只要他、只要他不回到东方大陆……”脸色苍白的女人咯咯笑道。忽然睁大眼睛:“哥哥呢。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十二哥哥。他是第二队的。应该就在附近。”
玫瑰骑士摇摇头:“对不起。小姐。我们不知道你所说的人是谁。请不要说话了……”他看到伤者脸上忽然涌起红晕。明白这已经是生命最后的火焰在燃烧。她的寿命只剩下短短几分钟了。于是垂下视线。尽量不让对方看到他眼中的悲哀:“如果可以描述一下外观的话。我们可以帮助你寻找这位先生。”
“十二哥哥。我的十二哥哥是个小个子。脸圆乎乎的。有两个酒窝。他是个呆子。那么多次。我等着他说点什么。他只知道傻乎乎地乐着不说话。真是的……”女人抬起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脸色红润得如同灿烂晚霞。
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传遍了玫瑰骑士的躯体。他从披风后面摘下银玫瑰。发现卡斯菲尔德家族世代传承的玫瑰花正在散发柔和的银色光芒。毫不犹豫地。他低头行礼。将右手放于胸前:“这位小姐。我们。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玫瑰骑士。愿意为您立下银玫瑰代表的誓言。无惧任何危险。帮助您向爱人送出这朵玫瑰花。”
“我不懂你说什么。”女人甜甜地笑着。接过了玫瑰花。“但这花真美。我想拿给十二哥哥看呢。”
契约成立了。但只延续了短短四分钟。埃利奥特用尽所有力量找到了那个身受重伤的男人。但男人与女人都在天国的入口徘徊。短短五百码的距离就远逾隔世。怀着最后的美好憧憬。女人在他的马鞍上失去了生命。银玫瑰的光芒熄灭了。爱情之桥在死神乌芒的铁律前如玻璃般粉碎。
玫瑰骑士沉默了。他从血污中拾起那朵玫瑰花。珍重地收藏起來。从鞍鞒上摘下骑枪。想要为这一对抱憾的情侣掘一个墓穴。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冷冽的响起:“你是他的手下。來。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