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自初识得沈世韵,便见她一直是一幅柔柔弱弱的模样,此刻却是如此义正词严的指责,南宫雪亦是暗暗喝彩,江冽尘的侧重点全在另一方面,听罢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放,森然道:“韵姑娘,你对无影山庄之事,倒关心得紧啊。”沈世韵全身微微一震,曹振彦却是双眉一轩,道:“你说韵姑娘么?便是荆溪沉香院继穆青颜之后的一代名花魁?当真可笑之极,一个青楼女子,也配得这般跟本府说话?”沈世韵牙齿轻轻咬住下唇,李亦杰见她神色凄惶,又含了几分惊惧,只道她定是大感受辱,起身上前,有意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向曹振彦不温不火的道:“天下人可管天下事,韵儿之所以曾陷入沉香院,那自是有她的苦衷,如今她也脱离了那场所,曹大人您也是见识广博之人,与那世俗之见,怎的却这般看不开?再者,难为大人日理万机,对那风月之事的传闻,消息却也不慢。”他此言既褒且贬,话意也甚是犀利。曹振彦怒极反笑,道:“好一个‘天下人可管天下事’!李少侠,你等既是左右无事,便替本府料理了沙盗如何?”李亦杰气往上冲,又想:“韵儿与沙盗仇深似海,我若能助她报得此仇,她定然十分喜欢。又可为民除害,何乐而不为。”当即朗声道:“好,这又有何难,韵儿你放心,我定当给你出气!”江冽尘忽道:“慢着,沙盗背信弃义,不守承诺,我与其尚有私事未了,我一个人去足可。”话音刚落,只见得他身影在楼梯拐角处一闪而逝。李亦杰搔头不解,自语道:“你和沙盗很熟么?又何来‘守诺’一说?”
江冽尘下得楼来,随即直奔酒窖而去。他知沙盗既已来到长安,绝不会错过这第一酒楼的美酒,这当可算得‘究其理而推其行’,推门而入,果见沙盗便如初见时一般,正各自盘膝而坐,开怀畅饮。一口黑漆镖箱正置于角落。众人忽听得门声,各自去摸剑柄,待看清来人,俱是甚喜。沙老大长身而起,端着酒碗笑道:“原来是江兄弟大驾光临,你没事那可大好了,先前在船上我那几个手下鲁莽,害江兄弟身陷重围,我一直挂怀得紧。”沙老二笑道:“大哥,我早说过,江公子如此人物,怎会栽在那几个官兵手上?”沙老大哈哈一笑,将酒碗前伸,道:“江兄弟,众兄弟皆是感激不尽,这碗酒敬你。”江冽尘微微扬手,便将那酒推得尽数泼在地上,沙老大面色一怔,随即笑道:“这酒江兄弟自也瞧不上眼,李老三,你还愣着干么?快拿酒给江兄弟接风啊!”江冽尘冷冷的道:“在下累你竹篮打水,空自白忙一场,已算得办事不力,接风一事,那可愧不敢当。”沙老大听出他话里有话,奇道:“江兄弟何出此言?”江冽尘向那镖箱横了一眼,道:“那破铜烂铁的镖箱,亏得你还留着,不知在我面前要如何做戏?”沙老大愣神片刻,已明其意,正色道:“江兄弟,我沙老大是个粗人,在武林中亦是名声不佳,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但说出来的话,却也仍是一言九鼎,绝不会做那出而反而之事。”江冽尘冷笑道:“你若并未开箱,如今该当在荆溪,怎会来长安自投罗网?只盼你莫要跟我说,水路不熟,以致迷失了方向。”沙老大道:“江兄弟倘若当真不信,沙某也是无计可施。但那镖箱既说没看,便是没看过。我们驾船行到半途,想到尚有兄弟失手被擒,落入官兵之手,若抛下他们终究良心不安,这才转来长安救人,至于昨夜在汤家盗银两、捉人质,皆是为了声东击西,引开官府注意之举。”江冽尘寻思道:“这群人甚是愚钝,料来片刻之间也编造不出这番说辞,他们要如此骗我,也实无好处。”面色登和,道:“如此,你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在下向你赔个不是。”沙老大忙道:“不敢。”江冽尘转身凛然道:“那末我便同你们作笔交易,你放了汤远程,你兄弟被擒一事尽皆交与我,事成之后,将那镖箱给我。”说罢也不待沙老大作答,倏忽一闪,已自出窖。沙老二叫道:“江公子,这……”他本待说此事不妥,头上却已重重挨了个暴栗。沙老大挥袖道:“还叫什么?人家若当真要劫镖,咱们守得住么?只怕落得个人财两空又遭杀身之祸,如今他还肯与我们谈谈条件,替我们救出被困兄弟,咱们已足可谢天谢地啦,又安敢再有他求?”
其时龙老镖头正在长安分局中静坐休养,他在船中曾遭九节鞭力道重击,初时并未觉有何不妥,然时日渐进,每逢牵动内息,总觉胸腑间有道怪异凶猛的真气四处撞击,周身倒如被掏空了一般,待要将其压下,丹田中却是空空如也,几次气血翻涌,烦恶欲呕,额头黄豆般的汗珠不断滚滚而落。却听得门外语声嘈杂,喝骂之声大起,又有一清亮的声音说道:“诸位告状请自寻官府解决,建业镖局岂是尔等刁民撒野之地?来人,给我轰出去了!”紧接着“砰”的一声房门洞开,崆峒掌门大踏步而入,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也不去顾礼节,只在房中不住圈转,犹自怒道:“这一群沙盗还许不许人有片刻清闲?刚刚盗了城东汤家,今日辰时便又去盗城西朱家,朱家仆役倒来镖局闹事,老子可算是受够了,曹振彦一心巴结那姓江的小子,昨夜更是为了讨好他当众给我难堪!咱们九死一生卖命护镖,能得着几两银子?龙总镖头,那物威力无穷不假,现下可说得是你我囊中之物,不若联手自立为王,灭了各地乱党,再诛了清兵!”他说得慷慨激昂,龙老镖头阖眼道:“道长此言差矣,我等既已答允出手相助,尽了自己的本分便是,不作他想。”崆峒掌门冷笑道:“你说的可比唱的好听,还有一事令我极是气不过,那小子口口声声说道为师兄报仇,却与华山小贼关系密切,哼哼,摆明了便是借事端以寻我晦气!”龙老镖头叹道:“那少年不是昆仑一派,他的内功很邪,也不知是什么路子。”崆峒掌门追问道:“可能否瞧出些门道?”龙老镖头缓缓摇头,忽的张眼,目光如炬,道:“我且问你一事,昆仑双侠当真是为你下毒所害么?”他虽已是中气不足,话语听来却仍是凛然生威。崆峒掌门微微一怔,不敢与他视线相接,干笑道:“现下提那不相干之事作甚?”龙老镖头厉声道:“你如真行了这大违道义之事,老夫便须第一个容你不得!”崆峒掌门仰天打个哈哈,道:“就凭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并不瞎,瞧得出你身受重伤,此刻便是一个孩童也能轻易制你死命,纵观这建业镖局,也只你龙总镖头还算成些气候,待得驾鹤西去,百年基业只怕就此毁于一旦,非是我危言耸听,你如好言求我一番,我尚可为你运功疗伤,如何?”龙老镖头怒道:“你……你……咳咳……”这一下怒火攻心,登时气息不畅,张口“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