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一口气奔出甚远,随手抛去长剑,用力向身旁树干猛击,直捶得双拳鲜血淋漓,蓦的心头一亮,暗道:“李亦杰啊李亦杰,你可真是个多疑的小人,旁人怎么说你便怎么听,竟连一路同行之义也信不过,算是哪门子的兄弟?”又想:“师父生性忠厚,给那老贼花言巧语欺瞒了,我不可自乱阵脚,还当设法化解误会才是。”如此便觉自己能替兄弟洗刷冤屈,暗暗喜欢,再起疑问也强以此念压下。南宫雪快步奔来,见到他面上忽忧忽喜,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阵绞痛,不顾一切的上前拉住,李亦杰虽极力说服自己,终是烦乱不安,诸多念头需经认可方能定心,此时真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捏住她双肩一阵摇晃,急道:“雪儿,你快告诉我,这都是胡乱编造的,你说啊!”南宫雪轻轻抚上他脸颊,凄然道:“师兄,面对现实罢!此事千真万确,我是早就知道了的。”李亦杰一怔,问道:“你早就知道?有多早?”南宫雪道:“是在战场的时候,我实话说,那时也如五雷轰顶一般。就是不愿你难过,才一直没告诉你。”
李亦杰口唇张了又闭,忽道:“你曾说过,只要心中存有善念,便是身在魔教,也不打紧,是不是,是不是?”南宫雪摇头道:“那是不同的,你亲眼见到暗夜殒是何等样人,江冽尘灭无影山庄,凶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同咱们接触,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你只当是长痛不如短痛便了,难道天下除他之外,便再没第二个值得你珍惜之人?”李亦杰手掌收紧,捏得南宫雪骨头也要碎裂了一般,但她咬住嘴唇,并不叫痛,因她知道李亦杰心中之痛更甚,只任他发泄。李亦杰忽然纵声长啸,震得头顶树叶簌簌而落,又将她远远推开,低声自语道:“陆黔利用我,他要那本剑谱秘笈;江冽尘利用我,他要我帮他找断魂泪……我的同伴都在欺骗我,”手指颤抖着指向南宫雪,怒喝道:“你利用我,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我还有何价值,索性一次利用完全,然后就从我身边滚开,我李亦杰独来独往,倒落得个逍遥自在,哈哈!哈哈!”虽是提气大笑,笑声中却满含了凄凉之意,面上两行泪水流下,挥袖便抹,将双眼也擦得红肿。
南宫雪退了几步,道:“师兄,我奉师命与你同行,你又不是不知,哪里有旁的目的了?”李亦杰冷笑道:“好啊,原来是不得已,现下任务失败了,你也不必再跟着我。”南宫雪怒道:“你还有没有良心?随你找断魂泪是任务,但在你难过之时安慰你,心情不好之时在旁挨你的骂,这些难道也是我的任务?我一片真心待你,你怎可如此羞辱于我?”李亦杰听她说得入情入理,而这一路她确是待己体贴入微,深感愧疚,上前轻轻抱住她道:“是我错了,我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你别怪我……我已认清了,天下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力量是真,师父总说我杂念太多,以后我再不会那么傻……啊哟,方才丢下师父,他想必大是恼了,我还要回去请罪,从此同他专心练武。”南宫雪轻轻覆上他手背,鼻为之酸。
孟安英平日极少踏出华山,只差遣弟子奔走效劳,他心高气傲惯了,此次亲至论剑林,原是怀有屈尊之念。但方到林口便被丐帮一群化子拦住,直斥其非,心头早已暗压怒火,后即严厉教训徒儿,盼能挽回威严,孰料两名弟子扭头便走,竟也是毫无敬畏之意。当着崆峒掌门和武当一名小道之前落了个大笑柄,而这两人又向为自己所轻视,饶是他修养极好,此刻也气得七窍生烟。绝焰劝道:“孟师伯莫要动恼,各派间仍以不伤和气为主……”却有一尖利之声道:“不伤和气?说得倒好听,他纵容弟子逞凶杀我徒儿,早已大伤了和气,孟掌门,你须得给我个交待。”正是昆仑掌门何征贤到了,俞双林带领着丐帮也紧随其后。孟安英淡淡的道:“小徒顽劣,在下也深感惭愧。待他们回来,我必重重责罚,让其给何兄赔罪。”昆仑弟子输给华山弟子,那显是自己的武功更高明些,因此孟安英倒也颇有些得意。
俞双林竹拐在地上一击,不依不饶道:“天下哪有师父恭候徒儿到来之理?那不是乱了套么?我瞧着孟掌门对孽徒是束手无策,想包庇他们逃走。”何征贤闻言大怒,上前一步,沉声道:“孟掌门,你若不将两名凶徒交出来,从此你走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不信捉不到人!”崆峒掌门微笑道:“孟掌门常年居于华山之巅,饮茶赏月,何兄跟着他,正可得享清福,其乐甚矣哉。”何征贤怒道:“咱们为了祭影教焦头烂额,孟老儿,你是仗着同他们有交情有恃无恐了?你想做隐士,就先将这华山掌门之位让了出来,江湖中算是没了你这号人物。”他先前尚称一声“孟掌门”,此刻改口为“孟老儿”,那更是对其公然蔑视。孟安英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李亦杰朗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要找的是我,休得为难我恩师!”
俞双林闻听此言,一声呼喝,丐帮众弟子立时形成个包围圈,将他困于其中。李亦杰目不斜视,单手与南宫雪交握,二人直走到孟安英面前。李亦杰躬身道:“师父,弟子知错,但如我先前得悉他们是祭影教中人,绝不会与之同流合污,请师父恕过弟子未知之罪。”何征贤本不识得他,详加打量,见不过是个满脸傲然的年轻人,未必有甚了得,想来应是两个弟子轻敌失手,冷笑道:“好哇,你便是李亦杰,我徒儿的两条性命,就换来你一句‘知错’?你的嘴巴是金口不成?”李亦杰原可辩驳那‘昆仑双侠’是祭影教所杀,但推其本源,总是因江冽尘相救自己而起,不如替他担了,也算最后一次报恩,回道:“事已至此,何师伯难道要小侄给他们偿命?”南宫雪见何征贤眼中大放凶光,担心他为争这一口气,不顾一派宗师身份,当真动手,忙叫:“错了,错啦!”何征贤道:“怎么,你也以为你师兄错了?”南宫雪道:“是啊,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他们受伤后不是已给何师伯逐出门墙了么?是以换言之,我师兄只是‘伤了’两名昆仑弟子,那死的可就全不相干了。”
何征贤瞪眼道:“你别尽同我扯些有的没的,我不会来上你这个当。也罢,在你们师父面前杀他,孟兄也必不依。我就退一步,李师侄如受我二掌后仍能留得性命,此事就从此一笔勾销如何?”他这话虽表面大度,但实是非将李亦杰置于死地不可。俞双林喝道:“慢着,你徒儿的性命是性命,我们帮中彭长老的性命便不是性命?李亦杰与祭影教串通害人,又当怎么说?”南宫雪见这天赐良机,正可挑拨使之斗得两败俱伤,笑吟吟的道:“我师兄要偿命,那也只能偿一次。就请孟师伯与俞长老先动手打上一场,胜出者可随意处置我师兄,可还公平否?”孟安英道:“雪儿,不得胡闹!”李亦杰于彭长老之事却尽可理直气壮,当即肃容道:“彭长老为暗夜殒所杀,昆仑陆黔陆师兄与小侄在旁看得清楚,请他出来一晤,待我与其当面对质,便知端的。”南宫雪转头道:“何师伯,陆师兄怎地如此没规矩,竟未在你身旁随侍?”何征贤道:“我命他专心练武,以备明日之战,不需来理会无耻小人,有何不可?”南宫雪微笑道:“陆师兄可真是名师出高徒,勤奋得紧,俗话说得好,勤能补拙……”何征贤脸色一变,李亦杰已笑出了声。俞双林怒道:“我瞧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我就打发人去寻他。”南宫雪笑道:“陆师兄勤奋练武,可别打发无耻小人去烦他!”
陆黔正在附近山洞中潜心钻研剑谱,楚梦琳也被崆峒掌门封了穴道,关押在此。但她既知其定会带自己观看比武,倒也不如何慌张,只是闷得无聊,见陆黔苦思冥想、抓耳挠腮的窘相,不由好笑道:“喂,你又在转什么坏主意啦?”陆黔瞪她一眼,不去理会。楚梦琳难得有消遣打发时光,哪肯轻易放过,存心要引他注意,拖长了声音道:“什么事情好烦啊?不想听听我的高见?”陆黔忽然灵光一现:“这剑法本就是她练过的,或许真能有些助益,我可真是给急糊涂了。”当即换了一副笑脸,凑到她身侧蹲下,展开书册端平,低声道:“这是祭影教中的精深武学,临死前给你开开眼。”楚梦琳半信半疑,探头去瞧,见开篇修炼内功要义便与教中所训主旨大是有违,剑招更没半分相似之处。也不知他是戏弄自己,还是给旁人骗了。试探道:“怎么,你也知道明日大限将至,要留下遗物么?这是谁给你的?”陆黔道:“同你无关。你只需告诉我,这些笨招要如何使得威力无穷。”楚梦琳也正色道:“你总该懂得言传身教,现下我手脚动弹不得,怎生比划?”陆黔听她说得倒也有理,问明她被点的穴道,随手解了,也未料到如此顺利,笑道:“我的解穴功夫还不赖罢?”楚梦琳活动着酸麻的四肢,笑道:“你师伯受重伤之下内功大损,出手无力,勉强和你抵个旗鼓相当,唔,那也不算太坏。”
陆黔不耐与她斗口,道:“正是我修为不够,这才要请你指点啊。你若能教得我夺了盟主之位,与你颜上岂非也大有光彩?”楚梦琳笑道:“好啊,乖徒儿,这小山洞中精妙招式施展不开,咱们到外面宽敞的地方去。”陆黔知她诡计多端,疑道:“要出去可以,但我先提醒你,论剑林中聚集的多是武林前辈,你乱跑出去给他们撞见,也只是提早了自己死期。”楚梦琳道:“那还用得着你说?你也想得到的事,我怎会想不到?”蹦跳着出洞,回身笑道:“你用那剑谱中的招式同我拆解,我可在三招内夺下你手中长剑,你信不信?”陆黔道:“适才你早将招式看熟啦,自也找出了其中破绽。”楚梦琳冷笑道:“蠢才,我又没迫你定要依着顺序使,剑招本应从念而动,依心而发,方能挥洒自如,哎,朽木不可雕也!”说着做出一副惋惜之态。陆黔心想:“好,我就拣些你没瞧过的招式对付你,再夹杂些昆仑剑法,你这小嘴端的了得,但限三招也忒狂妄,且看你无法得手时再有何话说。”想着楚梦琳定然又是强词夺理,甚觉有趣,喝道:“第一招!”左掌虚劈,右手长剑挺出。楚梦琳笑道:“不用数啦,我还不知道么?”抬指弹向他掌心,陆黔收势下握,但这一分心,出剑便缓了,楚梦琳翻手扣住他脉门,脚尖掂起,借力一个侧身,一手按住剑柄,另一手击向他咽喉,陆黔无奈,只得撒剑退了一步,楚梦琳拱手道:“嘻,承让啦!”反手一扬,长剑平平飞出,钉入树干,兀自迎风微微晃动。
陆黔目瞪口呆,只道:“这……这……怎会如此……”楚梦琳笑道:“如今你还不承认么?这本剑谱根本就是冒牌货,其中的功夫全是错的。我用本教正宗功夫对你的假功夫,你说会怎样?你到底是怎么得到它的?”陆黔也不得不实话说是自己所窃,但终究难听,又加了一句:“不过那人也是偷来的,不算吃亏啊。当时我翻看过的,还记得几句口诀。”背了几句,楚梦琳这才相信秘笈确是有的,但下落不明,可就糟糕,担心道:“怕是给人掉包了,你回想一下,这一路和什么人走得较近?”陆黔道:“就是你啊!我那段时间与你同行,寸步不离。”楚梦琳哼道:“我要拿回本教之物,还不是天经地义?”陆黔叫道:“就是这句话!是你神不知鬼不觉把我的秘笈偷走啦!现在拿出来还不晚,别逼我动粗。”楚梦琳嗔道:“你这‘鬼’是块木头么?我若偷你贴身之物,你还能全然不知?”蓦觉此言有失妥当,面上一红,又道:“如果是我,那也不会有闲心同你打哑谜,你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