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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四年秋,大晋扬州刺史府建康城,城东破冈渎。
破冈渎本是毗邻长江的一片荒废滩涂。
后因船只经京口来建康,一路风高浪急,多有翻船。赤乌八年东吴孙权下令开凿运河,自句容东的小其至丹阳西的云阳西城,连接两端的原有运道,使太湖流域的船只经此道直达建业,所凿通的分水岭名破冈,所以称破冈渎。
此河纵坡较陡,水源缺乏,由冈顶向两侧各建7座堰埭,共4座,用以平水和节制用水,成为有记载的最早的完全用建筑物控制的运河。后来因为其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有晋以来又在此兴建了码头、船坞,使之逐渐成为了建康城的水路转运中心,甚至可以说是掌握建康水路运输的经济命脉。
平rì这片河道里舟船蔽rì,商贾云集,就算是在战乱时也是大晋经济贸易的中心点。
可今rì,江面上却不见一艘普通的商船,来往舰船都是打着大晋水军旗号的快船,几艘快船甚至将江面彻底封锁,严禁船只顺流东去。
这样的行为,开始还让很多商贾百姓不停抱怨议论,但随着码头上越来越多盔明甲亮满脸肃杀的兵卒的出现,议论声就转变成了腹诽。
而当一个个身穿华服的官吏在这些士兵和随从的簇拥下出现在码头的时候,这些商贾已经明白。今rì一定是有什么大人物要莅临建康城了。
这些人在临近巳时赶到的码头,一直过了晌午却仍不见远客到来。
这时节尽管已经入秋,但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却仍然在肆意散发着威力,那些身穿盔甲的士兵大多已经是汗如雨下。有些已经是面带疲sè,但碍于军令却不敢懈怠。
而那些身穿华服的官吏,虽然早有随从搬出毯子、胡床,供他们休息,甚至还不时有人送上糕点、茶水、时鲜水果,但大多数人还是已经变得没jīng打采,有几个人甚至已经要人搀扶才能坐稳。
这种景象,却让人不得不感叹江左风气却与北地不同。
但大晋镇东大将军。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汉安侯王敦却始终安然立于百官之前,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巍峨山岳一般。
此刻,王敦眼见一干官吏经不住烈rì、丑态百出的模样。鼻子一抽,发出一声冷哼。
和他并排而立的大晋左丞相、琅琊王司马睿听到他这一声冷哼,却面露尴尬,本来已经有些佝偻的身体也变得挺拔起来。
司马睿虽然疲倦,但怎么也不肯在王敦这个老对手面前落了下风。
王敦看了一眼司马睿。严重微微闪过一丝惊讶,片刻却笑道:“王爷,这等烈rì,你自去休息就是。我在这里替你等候即可。”
司马睿一听,也笑道:“君为何不去稍息。”
王敦慨然道:“我闻那王明扬用兵极严。手下官兵令行禁止,就算是文官也多有严求。我身为江左大将。岂能因炎热而避,叫人轻视我们江左之人?”
“大将军,你多虑了,我江左多文士风流,体力上稍逊那些北地儿郎也是事出有因,我们又不和他们拼蛮力。”一旁的从事中郎陈颁满脸含笑,对王敦道。
王敦闻言却勃然变sè,厉声道:“难道陈君不是北地南渡而来乎?”
陈颁一听,满脸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这码头上的百官,不说百分之八十,也有大半是因为战乱,衣冠南渡而来。就连王敦自己,也是出自北地的琅琊王氏,所以今rì才会在江左与本地世家明争暗斗。
王敦今rì虽以江左英杰自居,但骨子里却还是彻头彻尾的北人,陈颁这个马屁却是直接拍在了马腿之上。
甚至将大多数在场的北地出身的官吏都得罪了。
想到这些,陈颁在心里暗骂自己多事,怪不得刚才王敦的谋主钱凤都不曾开口,想来是等着自己出丑呢。
众人一见陈颁吃瘪,顿时噤若寒蝉,陈颁可以说是王敦的亲信之一,尚且遭到呵斥,别人就更不敢再擅自进言了。
再者,人多有傲骨,这些自命不凡的文人雅士骨子里更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有王敦做出的表率,一些平rì里就和王敦不对付的官吏也都强忍疲倦,站直了身子,恐自己先倒下,一副软弱模样被人耻笑。
要知道风流可不等于软弱……
更不用说那些以王敦马首是瞻的亲信官吏了。
司马睿也是面带愠怒,召来一个主事,吩咐几声,不一会就有人来回宣召:“左丞相令,百官不得失仪,有违者严惩不殆。”
不过有些人实在是被酒sè掏空了身子,强自坚持了不到一刻,就又已经昏昏yù睡,无奈下竟然从怀中掏出平rì用来壮阳发泄、刺激神经的五石散扔进嘴里。
片刻,就变得神采奕奕,目露jīng光。
可这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秋老虎的威力又是何等之强,这人只觉得一会儿就变得浑身燥热,下一刻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的褪去衣衫,片刻就已经将官服撕扯掉。
四周的百官一见大惊,有人看出这人是服用了五石散的症状,有与他平rì里交好的,想要上前阻止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进而撕扯在一起。
一时间码头之上鸡飞狗跳,一阵大乱。
王敦和司马睿很快就了解到发生了什么情况,王敦气的面如锅底,司马睿一张俊俏的白面也是一片煞气。
眼见王烈随时能到,这些官吏竟然做出如此蠢事,若叫王烈看到,岂不是要轻看江左众人?
“真正混蛋,该死!”司马睿紧咬牙关,那失态的官员正是他这一系的。
“来人,把这个混蛋叉出去,扔进江中让他醒醒!”王敦大喝一声,就算那个官吏是司马睿一系,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再继续下去,这可是丢尽了在场所有官员的脸面。
司马睿也是冷声道:“不要扔在这边,扔到后面那个粪池里去,一个时辰若他还活着送去我府上仗责五十。”
这话等于是对那官员直接宣判了死刑,但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出言相劝。
几个士兵冲出,架着那神智不清的官吏走了出去。
那官员被拉下去后,现场很快恢复了平静。
王敦看着眼前这些表情麻木的江左官吏,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莫名的懊恼,只觉得自己是与一群蠢猪共处庙堂。
又看了司马睿一眼,忽然正sè道:“王爷,你我虽多有不和,但今rì敦有一言相告。我江左虽富庶,但民风着实羸弱,百官也多不思进取,如此早晚为人所占!”
司马睿一愣,刚才的情况虽然让他也很恼怒,但他却绝对没有想到这么多,而且他也不会认为凭这件事,就可以危言耸听到江左被别人占去?
难道王处仲这个老鬼是暗指王烈,在激我去对付王烈?
他却不知道,王敦这的确是有感而发,尤其是出了身边有人为别人充当内jiān,谋算自己的时候,王敦愈发的认识到,若自己一味和司马睿争斗,只会便宜了别人。
至于王烈,他当然会提防,但至少今rì他所指的并不是这头北地狼。
可惜,司马睿不是王敦,体会不到他的心思;司马睿也不比王导,能看到迷局后的真相,这一刻他选择了笑笑,然后道:“大将军放心,江左还是我大晋的江左,是司马氏不能放弃的土地。”
王敦闻言,暗叹一声,正要再说,却听得一阵号角之音,四周百官都是jīng神一振,嗡嗡道:“来了,他来了!”
王敦的神sè也是一凛,向远处江面上那正逆流而来的舰队望去,只见帆影点点间,似乎有一面黑sè大纛正迎风飞舞,而那大纛下一个身影挺拔如枪……
“王烈……竖子——不,英杰……”王敦的心中竟然有些矛盾,既期待快点见到王烈,但似乎又有些怕见到他……
与那个躲在暗中谋算自己的人不同,王烈的行为似乎一直都摆在明面上,我不在乎你们怎么看,我只在乎你们如何对我……
王敦的嘴角忽然扬起一道讥讽的笑意,因为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司马睿神情紧张的看着远处。
说到底,挟至尊之命而来的王烈,已经让这个心头不轨的王爷心有忐忑了。
当王烈的旗舰停靠在岸边,放下栈板后,王烈带头缓步走下了阶梯。在众人翘首企盼的目光里,王烈一身玄sè冕服,上绣云纹,头戴漆纱笼冠,足蹬高齿履,宽袖大袍映衬着他的挺拔身姿,一派文士风流的模样。
加上那清秀文静的面容和一脸温和笑容,却全无大家传言中,那副赳赳武夫的粗鲁可怖。
这样的初印象,顿时让大多数江左官吏都心中一安,至少这一刻王烈刻意的文官打扮,让他们心中的抵触,减少了不少。
在这些江左官吏和世家权贵看来,一个能讲道理的文士,怎么也要比一个赳赳武夫更好打交道。
他们却不知道王烈这文雅的外表下掩藏的那颗行事激烈的心。
他来江左,可不是来做什么好好先生的,而是来杀人,来立威,来攫取利益的。
而眼前这些或面带谄媚笑意、或面带不屑、或面露戾sè的大好人头,说不得要摘上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