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后,建康城东门。
在城下视察的江左中军统领卢芳抬头看了看城墙上模糊的人影,心下稍安。
庾亮带城内各大世家的私兵来助他防守,他并不是一点没有提防,至少他刚刚说是下城视察军务,实际上一直在暗中观察城墙上的动静。
但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骑都尉桓彝将庾亮带来的千余人打散,分散到了城墙各处,庾亮本人也一直呆在城墙上,不断指挥手下,要求他们打起jīng神认真戒备,没有下来的意思。
而那些庾亮带来的私兵也都很识趣的帮助江左中军搬运各种物资,甚至有些刻意的讨好,很快就与四周的军卒打成一片,到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到是桓彝中间有几次走下城墙,但多时为叮嘱士兵加强戒备。
卢芳终于放下心来,一股倦意也涌了上来。
“暂且休息片刻,否则明rì若王烈攻城,怕是要吃不消了。”
想到这些,卢芳带着十几名亲卫,向城门附近藏兵的涵洞走去。
应该说,卢芳还是一个很负责的军人,至少他选择了在距离城门最近的地方休息,而不是返回自己的府邸。
刚走近涵洞,一队手执长矛的士兵迎面走来,看样子是负责来回巡视的士兵。
尽管已经是夜sè深沉,但这些士兵却仍然显得jīng气神十足,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江左中军手下共有八个都尉,但训兵最好的还是骑都尉桓彝。想来这些人正是桓彝的手下。
卢芳对他们赞许的点点头,擦身而过时,那队巡逻兵中带队的一个队主忽然道:“大人,您东西掉了……”
卢芳一愣。低头去看时,就觉得后心一凉,接着一只大手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巴。
卢芳挣扎几下,但对方力气极大,却没有挣脱。
随后,只听得一阵细微却连绵不绝的“噗噗”兵器入肉的声音不断传来。
可怜卢芳也算是有武功在身,虽比不过沈充那般的猛将,但也是江左有名的战将。竟然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刺死在城门的涵洞外。
濒死前的瞬间,卢芳恍惚听见有人再他耳边道:“下去后若阎王问你,记得杀你的是谢极!”
“谢极……”卢芳已经没有能力去想,下一刻尸身倒地。
那边。谢极踩着卢芳尸体,抓住他的头发,反手一刀,就割下了卢芳好大的头颅,随后拎在手中。这时卢芳带来的十几个亲卫也早就倒在了血泊中。
“开城门,有反抗的杀无赦!”谢极低声道。
此刻,城墙上也已经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暗杀。
那些跟随庾亮而来,分散在城墙各处。刚刚还在与江左中军说笑,甚至讨好他们的各大世家的私兵。忽然变了脸sè,几乎是在瞬间。就分别动手将身边的江左中军变成了冤魂。
偶尔有那来得及反抗的,也会被黑暗中的一刀迅速带下地狱。
而庾亮和桓彝分别带着数十人,一人冲下城墙配合谢极打开城门,一人却在城墙上不断呼喝:“我是骑都尉桓彝,所有手下听令,奉左丞相令,讨伐逆贼王敦,有反抗者杀无赦。”
城门处,卢芳布置了近一幢的人马,大约五百人,但因为已经是后半夜,大多数士兵都已经轮换休息,去掉往来巡逻的士兵,还有一百余人坚守在原地。
这些人一见谢极和庾亮等人冲来,立刻站在鹿柴后大喝起来。
有人就举起弓弩准备shè击,但还来得及松开手指,来自身后的偷袭就终结了他们的举动。
原来,这些人中早有桓彝安排的人马。
谢极和庾亮等人很快冲到城门洞内,搬开拦路的鹿柴,将顶在城门后的沙石、巨木挪走,建康城关闭多时的城门终于被缓缓打开。
城门一开,谢极呼啸一声,城墙上的人甩出了烟火。
烟火冲天处,照亮了城外,一队骑兵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冲出了黑暗的笼罩,直奔城门扑来。
城墙上此刻还有江左军士兵妄图反抗,向下shè出了弩箭。
领头一骑,胯下黑sè战马如史前巨兽,手中大枪如破空闪电,直接将飞shè到面前的弩箭挑飞,然后反手摘下弯弓对准城上就是一箭。
城上的那个shè出暗箭的江左军士兵惨叫倒下。
接着那将领一声断喝:“王烈在此,速速投降,杀——”
随着他的一声怒吼,战马黑龙越过吊桥,直接冲进了黑漆漆的城门。
身后上万狂澜军骑兵紧跟而上,全部涌入了建康城。
一刻后,建康城东门已经彻底易手,除了遍地的尸首,再也看不到一个敢于反抗的江左军士兵。
王烈轻带黑龙的缰绳,黑龙的铁蹄踏在血泊之中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
身后苏良和冉瞻紧紧相随护卫,满脸杀气的盯着眼前跪倒一地的江左军俘虏。
“报——破冈渎激战正酣,李善将军已经连发数道求救烟火!”一骑飞奔而来,跪倒在地。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空中再次腾起一道橘黄sè的烟火,正是代表着狂澜军最危急的信号,而看方向依旧是破冈渎。
王烈面sè一沉,过桓彝道:“你们中军怎么只有这么点人马在这里?”
桓彝忙道:“其余人都被王导带去破冈渎了……”
“破冈渎!王导?他去哪里做什么,他何时成能指挥你们中军?”王烈面sè一变,连连发问。
桓彝无奈苦笑:“我也不清楚,只是夜半时王导手执大将军虎符来到中军军营,还杀了一个原来大将军的手下。取得了兵权。”
王烈此刻也没有心思去细想,喝道:“冉瞻,你配合桓将军和庾大人固守城门,苏良你带五千兵马去大将军府。务必活捉王敦;其余人,随我即刻去破冈渎!”
话音刚落,众将还来不及说什么,王烈已经打马而去。
“难道王导是这幕后的指使?”一路奔驰,王烈心下焦急,脑子却不断急转。
曾经被割裂开的一个个片段,此刻似乎都被一条线串联在一起,这条线并不清晰。但却足够让王烈想通一些以前不曾想明白的事。
从王烈初到江左就遭遇海匪伏击,到来到建康后遭遇的种种,在暗中似乎一直有一只大手在cāo控着这一切,王烈虽然处处提防。但为免始终落了下风。
而让王烈始终想不通的是,如果是王敦或者司马睿策划了这一切,那么他们两人就算取得了胜利,也会元气大伤,那时候只要有一方诸侯。如陶侃、祖逖等来伐,他们断无取胜的机会。
可问题随之而来,祖逖那是一心为国的大英雄,手下兵马有限。不过数万,不可能渡江占据江左。
陶侃虽位高权重。掌控了荆湘两地,手中如今也有近十万兵马。但毕竟出身寒门。而且被大多数江左权贵所排挤,无论是衣冠南渡的士族还是江左本地的士族,似乎都对这位陶侃不太欣赏。
这一点上他和王烈到是有几分相似。
但不同的是,王烈一方面有天子大义的支持,另一方面有来自幽州、并州,刘琨、祖逖乃至拓跋鲜卑做后盾,只要王烈想,他随时可以动用十几万的兵马来扫平江左。
而且这十万雄兵绝对会对他忠心耿耿,不能被江左世家收买。
更何况,王烈一直暗中扶持谢家,早已掌控了江左本地士族的大部分话语权,兵戈之事始终是最下乘的手段。
而王烈这次来到江左后更是刻意结交庾氏族和桓氏,早就通过种种手段取得了他们的谅解与支持,可谓每一步都深思熟虑。
反观陶侃,就算以平叛的名义攻入建康,占据江左,迎接他的也必然是来自各方势力的反弹。
最主要的是,他手下的兵马名义上全部归他管辖,可其中大部分都是在江左本地招募,和各个世家也多有牵连。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在没有至尊大义的支持下,他只能算是逆贼。
除非他肯学那成汉李雄另立一国?可惜江左之地易攻难守,绝不是一个可以久居之地。至少以王烈现代人的观点来看,在江左立国等于自寻死路。
想到这些,王烈就觉得陶侃不可能cāo控这一切,除非他受人蛊惑。
但当今rì,桓彝对他提及王导,王烈却又一种豁然醒悟的感觉。
王导,只有王导,才能在王敦和司马睿两败俱伤后,代表双方势力来收拾残局,也能为各方势力所接受。
而他身后那代表天下第一世家的琅琊王氏,这些年来想来也暗中积聚了不知道多少财物供他行事。
就算陶侃真能引兵东进,最后占据江左,相信只要王导登高一呼,陶侃手下大部都会众叛亲离,这就是天下第一世家和第一士族的威力。
而王导几乎可以是兵不费血刃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甚至就连在dì dū的至尊也找不出他什么错误。
那时候,江左才真的是王氏之天下。
想及这些,王烈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若事实果如他所想,那么这王导王茂弘的心思就是在深沉的可怕。
不过,王烈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王导为何非选择在这时候动手,等自己离开江左难道就来不及么?
自己当rì与王导初识就相谈甚欢,以王导的智谋不可能看不出自己并不想久居江左,目的只是想平息王氏与司马氏的不和。
若等自己离开,王导绝对有更多的把握掌控一切,可他为什么就等不及了呢?
王烈想不明白,此刻也没有时间再细想,因为破冈渎就在前方,而眼前已经出现了一队撕杀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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