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至,燕禳回笼觉睡饱了,到书房转了一圈,看到燕祈然又在批折子见大臣,不然就是跟老酒鬼神神秘秘地关在屋里,自己觉得无趣便走开了。舒榒駑襻
尹三夫人从国公府过来,看到百无聊赖蹲在院子里数蚂蚁的小家伙,连忙走了过去,“禳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燕禳仰头望了望,闷闷地说道,“数虫子啊!”
尹三夫人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左右望了望,小声道,“跟外祖母一起去看你娘亲好不好?”
燕禳闻言脸上有欣喜之色,却又瞬间垮下脸来,“爹爹不准我进园子的。妃”
上回他偷跑进去,他爹罚他面壁站了整整一天。
尹三夫闻言也不由叹了叹气,真不知道宸亲王到底要怎么样,只让沉香留在东篱园说是养病,实则和软禁差不多了,更不准禳儿去东篱园见面。
孩子两三岁刚会走路时,乳娘带着进了一回东篱园,燕祈然便将孩子带了出来,不许任何人再带孩子到园子里去,稍大一点了也不准孩子接近那园子毽。
“外祖母,还是你自己去吧。”燕禳小手撑着圆圆粉嫩的小脸,闷闷地咕哝道。
尹三夫人想了想,笑着说道,“那我们悄悄地去,好不好?”
小世子黑溜溜地眼珠一转,他最喜欢做悄悄的事了,顿时兴奋道,“那怎么办?”
“今天是上元节,到了夜里城里会很热闹,咱们出去看灯好不好?”尹三夫人伸轻轻捏了捏燕禳包子一样的小圆脸,仁爱笑道。
“好呀好呀。”燕禳立即拍手,拍了两下又怕被别人听了,赶紧停了动作,四下望了望,神秘兮兮地小声道,“那我去哪找你?”
“用了晚膳,我带一会儿带你娘回国公府,你用完晚膳,就出王府,我和你娘在外面等着,好不好?”尹三夫人低声说道。
燕禳欣喜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可以叫上皇爷爷吗?”
尹三夫人一听就知道他又打什么鬼主意,他们把燕皇拉上一起,就算燕祈然最后要责罚,也有一个挡箭牌,就算他再想怎么样,还有燕皇帮着他们。
“好,叫上你皇爷爷。”尹三夫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鬼精灵!”
燕禳从袖子扒拉了半天,扒出一个玉印,道,“你让人拿这个进宫找皇爷爷。”
这是燕皇的私印,是让他每回离家出走往皇宫躲的信物,拿着这个便可自由进入皇宫。
虽然再忙,只要燕禳在府里,燕祈然总是同他一起用膳的,更何况日是上元节。
饭桌上,燕禳扒两口饭,偷瞄自家爹爹一眼,埋头继续扒饭,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出府和外祖母,皇爷爷他们会合。
燕祈然被他望了同眼,眉头微挑,“怎么了?”
“没什么?”小世子埋头扒饭,并不想搭理自家老爹。
“想一会儿出去看灯?”燕祈然淡淡道。
小世子闻言抬头眨巴着小眼睛望着他,想象了一下和自家老爹出去看灯是什么画面,和皇爷爷他们出去看灯是什么画面,果断选择了后者。
“不想,困了,吃完想睡觉。”燕禳继续埋头扒饭。
他才不想跟他出去看灯,一点意思都没有,去年带他出去,牵着他转了一圈,就说外面太吵把他拎回来。
再天天对着他那一张臭脸,活像别人都欠了他八百两银子没还似的,笑都不带笑一下的,他的童年,当真是暗无天日啊。
小世子吃饭吃着,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叹,叹得他家老爹眉头皱得更深了,想了想,说道,“等开春暖和了,带你去江南游玩,可好?”
小世子抬头望了望他,低头又叹了一口气。
他是想出去玩,可是不想跟他玩,行不行?
这一叹,叹得宸亲王也没了胃口,正想跟他儿子好好谈谈,燕禳却放下碗筷,一抹嘴道,“我吃饱了,回房睡了。”
“刚吃完饭就睡?”燕祈然皱眉。
燕禳冲着他直打呵欠,“我好困。”
燕祈然起身送他回房,一路上不时望燕禳,实在不理解他方才为何要叹气,他这个爹当得有那么差劲吗?
一到了房间,不用他说,燕禳自己就洗脸洗脚,然后一骨碌爬上床,自己盖上被子,闭上眼睛道,“我睡了,你走吧!”
燕祈然负手站在小床边,盯着他盯了半晌,而后理了理他扔在床边的衣服,又小心帮他关上窗户,以免晚上吹了风着凉,放眼扫了一眼屋确定没什么不妥,方才离去。
房门一关,床上的燕禳一下睁开了眼睛,估算着他爹从这里到书房的时间,然后轻手轻脚地掀被子,穿鞋穿衣服,从衣柜摸出自己的小斗蓬,轻轻开门,溜了出去。
出了宸楼,自然是不能走大门的,还好他有自己的秘道,绕道僻静的花园,扒开去年就挖好的洞口,一骨碌就钻了出去。
单喜一身便服驾着马车,瞅着偷偷摸摸跑过来的小世子,有些哭笑不得。
“皇爷爷,皇爷爷!”燕禳一过来,便连忙爬上了马车。
燕皇瞅着他脸上又是泥印,头上又是草屑地,不由皱起眉头,“你这是从哪钻出来的?”
燕禳吐了吐舌头,笑道,“密道。”
“哈哈哈~”燕皇被他逗乐了,拿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泥印,擦去头上的草屑,“一会儿皇爷爷送你回去,堂堂的宸亲王府世子,哪能这么钻洞进出的?”
“嘿嘿。”
“好了,咱们走吧,你外祖母他们都等着了。”燕皇道。
马车一动,小家伙就趴在窗口瞅着外面街上琳琅满目的花灯,望着望着,又回头问道,“皇爷爷,我娘为什么不让我见娘亲啊!”
燕皇闻言不由微微叹息,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你爹总有他的原因,平时别老和他顶嘴,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疼爱你的。”
只是他也不甚明白,为何他会这般疼爱儿子,却又对沉香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全当府里没有这个人了。
燕禳撇了撇嘴,也不再追问,远远看到尹三夫人和尹沉香,伸手大叫,“外祖母,外祖母,我在这里!”
尹沉香闻声望了过去,看着已经迫不及待撩起车帘,冲他们招手的孩子,一时间眼眶酸涩,马车一停便连忙跑了过去,“禳儿。”
燕禳笑着望她,却又抿着唇不说话。
“禳儿又长高了,长胖了。”她说着,已经红了眼眶。
“禳儿,怎么不叫娘亲?”燕皇笑语道。
燕禳听了皱了皱眉头,道,“爹爹不让我叫。”
所有人都说这个人是他娘亲,可是爹爹就是不准他叫她娘亲,也不准他去看他,他们每年也只是悄悄见面。
尹沉香看着孩子一脸为难,心中不忍,将他抱下马车道,“没关系,他还小,有些生分而已。”
燕禳由着她牵着,心中却没有期待中的那份喜悦,他是想见娘亲的,可是每回见了这个是他娘亲的人,却又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个感觉。
“好了,别在这儿站着了,去看热闹吧!”燕皇笑语道。
到底是小孩子,一说有的玩,立即就高兴起来了。
“皇爷爷,我要那个兔子灯。”燕禳兴奋地指着一处卖花灯的大叫。
“好,给你买,给你买。”燕皇笑语道,正欲让单喜过去买灯,沉香却道,“我带他过去买吧!”
燕皇想着母子二人难得相见,便点头道,“行,人多小心点,别被挤着踩伤了。”
“老爷,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吧!”单喜道。
燕皇拄着拐杖与尹三夫人和单喜一道随着人流慢步走着,一边走一边道,“原是想着,这两年禳儿大些了,祈然跟沉香能再生个女儿,也算儿女成双,禳儿能有个玩伴儿,偏偏现在……”
说着,尹三夫人也叹了叹气,“是沉香没有这个福气吧!”
任他们谁也看得出,燕祈然变得如今这般是因为楚荞,可是楚荞不仅帮助凤家和燕胤逃出上京,如今还公然做了西楚的右丞相,与大燕是势不两立了。
“福气这东西不是天给的,是自己给的。”燕皇侧头望了望尹三夫人,语带深意,“朕这把老骨头也撑不了几年了,这大燕江山迟早是他们父子两个的,沉香若是抓不住他的心,你们尹家的富贵也要不了几年了。”
这几年有他在,他还顾着尹家几分,若是哪一日他不在了,尹家触怒了他,便是谁也保不了他们了。
燕皇这么一说,尹三夫人也不由变了面色,连忙道,“陛下尚在盛年,可别说这晦气的话。”
“朕这把骨头,朕自己清楚。”燕皇笑了笑,瞅着前方尹沉香牵着小世子的背影,喃喃道,“不过你们也放心,朕便是要死,也得把岐州那一伙除了干净,才能安心。”
一个燕胤,一个楚荞,这是他的心腹大患,他们两个联手在一起一日,大燕江山就一日不会稳固。
只是那么些年,他阅人无数,竟小看了那么一个黄毛丫头。
尹三夫人看到帝王眉眼间的杀意不由心惊,她当年只是想保住沉香的性命和尹家上下,却从未想过要将楚荞置诸死地,然而之后再发生的一切,楚荞离开王府,意外早产,孩子早夭,再到与逆贼反出大燕,都远远出乎她所预料的局面。
如今,便是她再想求情,燕皇也断不会放过楚荞。
两人正说着,沉香牵着燕禳过来,道,“今日难得出来,我想带禳儿到前面观音庙祈个福。”
“难得你有这份心,那便一起去吧!”燕皇笑道。
几人一道到了观音庙,庙内这会儿香火也盛,沉香买了福牒,虔诚写下心愿,而后朝观音像磕了三个头,心中默念,“菩萨,信女尹沉香茹素五年,一愿尹家上下平安,二愿我的孩儿健康成长,三愿……阿荞一生安乐。”
“这个做什么用的?”燕禳好奇地盯着她手中的福牒。
沉香起身笑了笑,牵着他出了大殿,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榆树,道,“传说,榆树可以通神,所以大伙都喜欢把心愿写在这个上面,再抛到榆树上,这样神就能知道大家的心愿了。”
“我来好不好?”燕禳兴奋地说道。
沉香抿唇笑了笑,将福牒递过去,“好,你来。”
小家伙拿着东西迈着小短腿便跑到了树下,围着树扔了半天也没扔上去,却又死活不让人帮忙,非要自己来,累得一身汗也不罢休。
“皇爷爷帮你好不好?”燕皇瞅着他满头大汗,说道。
“这次一定行。”小家伙大力握拳,而后跑了老远,又跑过拿将手中的福牒狠狠抛了上去,眼看着挂到树上了,正欢喜呢,又有东西掉了下来。
燕禳郁闷地将福牒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字,又道,“这个不是我的。”
沉香笑了笑接过一看,上面已经陈旧的字迹依稀可见,看到最下方四个字,顿时呼吸一窒。
信女……楚荞。
再看年月,是当年她孩子刚满月那几天的日子。
她也曾在这里虔诚祈愿,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可是……
“怎么了?”燕禳皱着小脸瞅着她,拿过她手中的东西,只是勉强识得上面几个字。
沉香望了望不远处还等着的燕皇和尹三夫人,弯腰对燕禳道,“禳儿,这是你方才打下来的东西,再扔上去,好不好?”
燕禳点了点头,“好啊!”
说罢,拿着福牒跑远了,再跑回来大力扔上去,这一次竟然一次就挂上去了。
“噢,燕禳好厉害!”小家伙兴奋地在树下蹦了蹦。
燕皇一见,顿时开怀大笑,“这小家伙,还有自个儿夸自个儿的。”
从观音庙出来,单喜望了望天色,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该送小世子回府了。”
这若是被宸亲王知道他今晚跑出来,还不知又恼怒成什么样子。
沉香擦了擦燕禳一头的汗,道,“禳儿也玩累了,早点送他回去也好。”
“罢了,你们先回国公府吧,朕把他送回去便是了。”燕皇道。
尹三夫人知道是怕宸亲王知道了怪罪沉香,便道,“那便有劳陛下走一趟了。”
母女二人上了马车离去,燕皇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好了,咱们也回去吧!”
“皇爷爷,你把我送到府外,我自己回去吧!不然爹爹知道又要生气了。”燕禳垮着一张小脸说道。
燕皇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好,你自己回去。”
马车停到了宸亲王府外,燕禳拿着自己的小灯笼,小心翼翼地寻到自己的密道口,先小心地将灯笼从洞口塞进去,自己方才轻手轻脚地爬进去。
谁知,刚一抬头便看到一双雪缎绣锦的鞋面,顺着脚往上望,不正是自家老爹,一时间爬中洞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弱弱地叫了一声,“爹,你还没睡啊!”
燕祈然一弯腰将他从洞中拖出来,沉着一张脸将人拎回宸楼,“谁让你跑出去的?”
“我想跟皇爷爷还有外祖母看灯。”燕禳撅了撅小嘴,咕哝道。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见那个人,你忘了吗?”燕祈然沉香道。
“她是我娘,我为什么不能见她,你蛮不讲理!”燕禳不服气地吼道。
“她不是你娘!”燕祈然气急道。
燕禳扁着嘴瞪着他,泪眼汪汪,“所有人都说那是我娘,你说不是,我也想见我娘,我也想我娘给我做好吃的,我也想我娘能带我出去看灯会,为什么不行?”
“我一样能给你做好吃的,也能带你出去看灯会……”燕祈然看着他,不由软了心肠。
“我要我娘,不要你。”小家伙哭着吼道,
一说罢,自己跑进房里,脱了鞋爬上床,蒙上被子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