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贫民区的人流动性总是很大的缘故,对于忽然出现在莱特老爹家的陆星熙,附近的居民们都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偶尔有一两个跟莱特老爹关系不错的人问起,也被老爹以“亲戚家的孩子”这个捏造的身份轻松应付过去了。
很快,陆星熙就以极强的适应能力习惯了在七区的生活。
相对于资源丰富的其他六个区而言,七区的人们工作极不稳定,且大多是以出卖劳动力为主。在这些依靠搬运物品、照看店面和打扫卫生等粗重工作卫生的贫民中,莱特老爹算是少数的知识分子——他的工作是在七区一家机甲制材厂里面分拣和加工原材料,也即是俗称的“技师工匠”。
自从人类社会进入到宇宙历时代并分裂为主张原生人类(即古地球系人种)至上的无垠帝国和包容并收、接受一切种族的星辉联盟两个阵营之后,为了击败观念不合的敌人,双方在长达一百四十三年的战争中都不断地武装着自己的力量。而机甲这种大型战争兵器,正是于这样的背景之下应运而生。
时至今日,尽管距离无垠帝国战败解体已经过去六十多年,机甲行业的发展却没有随着战争的终止逐渐步向消亡,反而因为凶残的星际怪物“星兽”的蔓延,呈现出蒸蒸日上的趋势,最后更衍生出了专门驾驶机甲作战的“骑士”和制造机甲的“技师”,以及许多其他与之相关的产业链。
这些,陆星熙其实都没多少概念,而是在跟老爹的相处中陆陆续续知道的。
莱特老爹的职业,虽然挂上了“技师”两个字,但比起那些真正的技师来,所谓的“技师工匠”其实只能算是半个专业人士。工匠们并没有自己研制或者修理机甲的能力,只能帮助供养技师们的研究所处理一些原材料和做些类似加工零件这种低技术含量的工作。
不过尽管如此,比起普通的工作人员,技师工匠还是比较有社会地位的。
两人相熟之后,莱特老爹已经得知了陆星熙丧失记忆一事,于是这位热心肠的老人主动将陆星熙暂住他家的期限无限延长了。
“就住到你想走的那天吧!”得知陆星熙失忆的那天,莱特老爹一边大口地喷吐着廉价香烟,一边斩钉截铁地作出决定。
尽管明白多出自己这个“房客”会给莱特老爹带来不少经济负担,但陆星熙也知道,现阶段的自己离开莱特老爹的话,根本没有好好生存的能力。因此,他也只能将感激记在心底,接受对方善意的安排,并努力用最快的速度调养好身体,以期能够分担一些莱特老爹的压力。
最初的两三天,由于身上的伤势,陆星熙没能帮到莱特老爹的忙。但在他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以后,便主动接管了老爹家的所有家务。
一开始由于陆星熙看上去白白净净,一副养尊处优多年的样子,老爹相当不放心让他独自待在厨房里。但在目睹陆星熙如何动作流畅地做出一桌简单的饭菜之后,他便决定放开手让这年轻人自由发挥了。
陆星熙的手艺并不能说很好,但至少还没到不能入口的地步。
对此,莱特老爹也觉得有些奇怪。
从他捡到陆星熙时对方的穿着,以及清醒后的谈吐举止来看,他觉得陆星熙应该是出生在某个富裕家庭的少爷才对。可如果真的是少爷的话,对方处理合成食物的动作就绝不会如此熟练——毕竟那些注重享受的富裕人家的餐桌上,是绝不会出现合成食物这种玩意的。
不过好奇归好奇,在陆星熙自己都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莱特老爹也不会无聊到去问他“小子,你在哪学的手艺”之类。反倒是基于陆星熙的这点表现,莱特认真地跟他商量起等他伤愈之后,将他介绍到熟人的餐厅里帮忙的可行性。
虽然心里对到餐厅帮忙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作为一个暂时连养活自己的本领都还没有的寄居者,陆星熙知道自己没有挑剔的资格。何况,莱特老爹也是认真地想为他找一份谋生的工作。
于是一周以后,通过莱特老爹的朋友居中牵线,陆星熙在离莱特老爹所在的制材厂仅两条街的“红鱼餐厅”找到了一份服务生的工作。
得知陆星熙的工作是服务生之后,本来准备为他庆祝的莱特老爹脸上露出了忧色,“我不是交代卡尔把你安排做洗碗工之类的吗?为什么最后会是服务生?”
“老板娘说我的皮相看起来不错。”陆星熙转述了当时老板娘见了他之后的评语。
莱特老爹闻言长叹了一口气道:“说得也是,你这副相貌在七区实在有些显眼……总而言之,明天开始,工作的时候要小心一些。”
陆星熙不太能理解所谓的“小心”究竟是要小心什么。
直到翌日他为某桌看上去就不像善茬的客人上菜时,其中一名壮汉笑嘻嘻地伸手抚上他的臀部。
在贫民区这种法制和道德意识都极度淡薄的地方,来自于同性的调戏,似乎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了。
陆星熙缓缓垂下头看向那只甚至开始下流挪动的手。
壮汉的同伴们发出兴奋的起哄声。
随后在这几乎要掀掉小餐厅屋顶的起哄声中,陆星熙抬起右手,稳稳地将托盘扣到了壮汉的头上。
起哄声戛然而止。
散发着热气的浓汤滴滴答答地流过壮汉茂密的卷发,又沿着他杂乱的胡须滑落到他沾着不少机油痕迹的灰黄色长裤上。
壮汉伸出的那只手已经完全僵住。
并非因为这扑面而来的餐盘攻击,而是因为在餐盘丢出的同时,抵上他咽喉的那根银亮的叉子。
“一次警告。”神色漠然地看着脸色发青的壮汉,陆星熙语气平淡地说道。
不光是壮汉的同伴们,就连周围用餐的客人,以及店里其他的服务生们也都被这峰回路转的一幕镇住了。没有人想到,这个看上去苍白文弱的少年,动起手来竟然如此的干脆且直击要害。
但凡看到陆星熙此刻眼神的人,都不会认为他刚才那句话只是幼嫩小猫挥动爪子的虚张声势。
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没有愤怒、不耐等等情绪,只有绝对的冷静。
完全不将被自己威胁的人视作生命的冷静。
没人会怀疑陆星熙究竟敢不敢真的动手。
“哈哈哈!强尼,吓惨了吧?你个王八蛋总是在我的店里找麻烦,今天终于也让你踢到铁板了!”
紧绷的气氛中,突然爆出女人高亢的笑声。
那因为陆星熙“皮相不错”而把他塞到服务生队列里的老板娘扭动着腰肢,款款地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环抱双臂讥讽地看着还在石化状态的壮汉,“被个小孩子教训的感觉如何?以后进我的店里老实点,要是你再开类似的下流玩笑,不小心真被小陆做了什么的话,我可是会交待所有人统一口径表示什么都没看到的。”
有了老板娘的这番警告,气氛反而缓和了一些。
那被叫做强尼的壮汉干笑着缩回手,“我怎么知道你这回招的新人这么恐怖,居然二话不说就动手了……喂,小子,都说是开玩笑了,你差不多点就算了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跟你动手动脚还不行吗?”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眼中虽然还残留着一丝后怕的情绪,却没有回避陆星熙的注视。
看来还不是无药可救的类型。
作出判断后,陆星熙收回手中的叉子,直起身子道:“不小心把托盘打翻了,稍后我会重新给您送餐过来。”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直到陆星熙转身走开了,强尼这才喘着气瘫坐到椅子上。
经此一事后,陆星熙在同事们的声望提升了不少,而代价则是——老板娘毫不留情地从他当日的打工薪水中扣除了浪费的那份午餐的钱。
还好餐具都是强化塑料制的。
结算完当日薪水走出红鱼餐厅的时候,陆星熙淡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