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金贵安葬那天,主要是狗蛋和矿上的人们去忙活。在村外停放王金贵棺椁的一块空地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灵棚。请了邻村一帮“八音会”家伙,唢呐、镲子、二胡、锣鼓,喧喧闹闹来送王金贵去另一个世界。最伤心的是他的父母和妻子,还有一双年幼的儿女。
天寒地冻,又在村外面的一块空地,冷风阵阵,无遮无拦地在原野上掠过,冻得人们直打颤,一个个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嗦。支了两口大铁锅,借了一个发电机,接上吹风机,呼呼地吹着炭火,火苗儿从锅底冒出来,人们纷纷围着取暖。
按说,刚进寒冬腊月,人死了,在野外放十几天没有问题。但偏偏,今年是个暖冬,有几天太阳还朗朗地照着,再加上王金贵死后尸体是经过解剖的,开了大口子,然后简单做了缝补。这躺在棺椁内的王金贵,还散发出了一丝丝十分难闻的尸臭味。呛得人们直捂鼻子,都离棺椁远远地站着。
天色灰暗,快中午时,竟然稀稀疏疏飘开了小米粒大小的白生生的雪。狗蛋赶忙催促着操办丧事的阴阳先生,赶快领着王金贵的儿女和他本家的侄儿侄女们,按本地风俗,一碗一碗地从一个桌子上,往拎灵棚下面端菜、叩头??????
忙吧“端菜”,狗蛋又催促快开大锅饭“一锅焖”。
一锅焖是老爷乡所有村村落落“婚丧嫁娶”必备的午餐。就是把白菜、芋头、豆腐、海带、猪肉的菜先炒好成“大烩菜”,然后把一锅水沸腾,煮入机器面条,待煮熟后,不往外面捞,就把那“大烩菜”都倒入煮好的一锅机器面中,一搅和,就成了“一锅焖”。
做一锅焖是讲究厨技的,每个村里都有几个做一锅焖的高手。可以根据主家提供原料的多少,给你做出稀稠合理、味道可口的一锅焖。
王金贵的丧事是有黑山背煤矿操办,狗蛋安排矿上多买了些猪肉,肉大了,这饭菜就出香味。
大家开始一碗碗端着一锅焖开始吃,香味在原野上四散飘荡,“大铁锅”里一锅焖热气升腾,使落下的雪粒在半空中就没有了踪影,冲淡了冬日的寒冷和刚才大家还忌讳的王金贵尸臭味道。
今天因为村里老百姓来的少,基本上都是煤矿的人来操办,所以,只做了一大锅一锅焖。要是平日里在村里办婚丧嫁娶,或者孩子们到快接近虚十五岁时“圆十五”(开锁子),这就需要准备两大锅一锅焖。到了开饭时间。村民们就端着大锅小盆,蜂拥着前来“抢喝”一锅焖,大家围着锅边,舀的舀,挖的挖,满了锅盆,就往家里送,能攒着吃好几顿。只需要十来分钟,两大锅一锅焖,就被抢个精光。面条和菜,到处抛洒的都是。
这一锅焖,越抢越香。
曾经有一户农民,嫌弃别人抢一锅焖,他家里办事的时候,滚好两大锅一锅焖,就不允许村民们端着锅或盆来,结果,村民们就都不来他家吃饭了,整整剩下了两大铁锅一锅焖,最后,挨家挨户端着一锅焖给村民们家里送,传成了一段奇闻轶事。
此后,黑山背村谁家办事,咱也不敢管村民们抢一锅焖了。
吃完饭,雪还没有停的意思,狗蛋赶忙和李庙玉组织大家准备抬杠起灵柩。待一挨近王金贵漆成血红的棺椁,一股酸臭味扑鼻,众人都又远远地躲开,口中囔囔道:“侯老板,这臭的,没法抬呀!你这二百块钱,俺们都挣不了呀!您重新雇人吧!”
狗蛋凑近王金贵的棺材,果然异味呛的人噎气。他朝人群里的王九斤喊道:“九斤,你去拿过来几瓶白酒。”
“哦!”王九斤答应了一声,挤出人群,不一会儿,两只手里,各抓着两瓶高度白酒。这些白酒,是准备埋掉人喝的。
“给我拿过来。一瓶瓶给我。”狗蛋对王九斤说。
王九斤就递给狗蛋一瓶,瓶盖是那种简易盖子。狗蛋在棺材上一磕,瓶盖就被磕掉了。狗蛋把酒沿棺材顶流了一圈。王九斤再递给狗蛋一瓶,狗蛋依旧倒在棺材上面。不一会儿,狗蛋把四瓶酒,都洒在了棺材上面,又从棺材顶沿四周流下来??????
浓烈的酒精味道把尸体的腐臭味道,逼得没了踪影。
“来呀!快抬??????我来抬一杠的。”说着,狗蛋就弯腰,拿起地上的杠子和铁绳。
众人仍有些迟疑,狗蛋把木头杆子放在肩头,瞪着眼说道:“奖金成三百块了。快抬,谁要再不抬,以后就不要来黑山背上班啦!”
不知是多了一百块钱,还是怕狗蛋不让他们上班,大家争先抢后,都弯腰拿起杠子,放在了肩上。
棺材捆放在一个铁架上,前后一共十六个人,抬着棺材。
平时不出大劲,狗蛋踉踉跄跄随众人走着,大家挤挤攘攘,脚步压着脚步,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下,是常有的事。
雪基本上停了,虽然下得时间不长,但天地间已经白茫茫一片。脚下还滑的不行。道路艰难,大家只好走走停停。
狗蛋的一只鞋被踩掉了,赤脚踩雪,没走几步,冻得脚就受不了啦!他赶忙高喊:“站住,站住!换个人,我的鞋掉了。”
大家赶忙喊着,统一松劲,把棺材又放到了地上。
“老板!你就别抬了。”有人卖着好说。
李庙玉赶忙先安排一个人顶上狗蛋原来抬杠的位置。又赶紧和王金贵的家属、亲戚协商。让狗蛋坐上了一辆三轮车。
在黑山背有这样的习俗,谁家死了人,办丧事时,是孝子们“拉灵”,也就是在棺材前挽一段接起来的很长的一段白布,或者一段很长的麻绳,孝子们就把白布或麻绳放在肩头,边哭泣,边拉着棺材走。而女人们,是坐在马车或者三轮车上面,不停地嚎哭着。
如今,狗蛋踩丢了一只鞋,只好坐在三轮车上,让王金贵的一个亲戚从三轮车上下来,走着路。
“兄弟爷们,小心路滑。”狗蛋坐在三轮车上喊道。
“没事,老板,现在身上热乎了,劲头正足呢!”
“老板!你就回吧!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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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棺材的人们,肩上负重,脚下贼滑,上山坡时,棺材架子都贴到了路面,一点点往前拖。人们大口喘着哈气,有胡须的,哈出的气,都在长胡须上结成白霜了。
挖墓穴的人等不及了,跑到路上来接应狗蛋他们,主动钻到杠子下面,换下了几个体力不支的人。换下的人万分感激地望着替他们的人,揉搓着肩头,跟在棺材后头走。
终于到了王金贵的目的地,在一处后岸崖壁下,挖了一个洞。大家放下棺材。
“到了,王金贵,你这小子是找到地方睡觉了,背风、温暖、自在。”有人调侃着。
先有王金贵的孝子孝女们,拿着笤帚和簸檱,在洞里往簸檱里扫了几扫。完毕。大家赶忙撤了杠子,大家赤手攥着绳索,把棺材拖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墓穴里挪动,因为洞口有雪,反而挪动得轻巧些。
把棺材塞进洞里,有阴阳先生把一盏长明灯放进去洞里的墙壁上挖的一个圪台里。又把一个大红棉被子盖在棺材上。
等阴阳先生出来,有人把一层层砖块垒砌起来,垒砌了三层,然后,外面再覆盖上厚厚的一层土。墓穴封住了,孝子孝女们在墓穴前烧香磕头罢了,众人就都往回返。
在禹水县,有一个丧葬风俗,就是,只要父母亲健在,儿子儿媳这下一辈们,一旦死去,是不能进主坟的。只能先坵在外面,待父母百年后,再进主坟。
这狗蛋,因为脚上没鞋,就只好坐在三轮车上面,没有下车。主要由李庙玉和矿上其他领导,带领着大家,把王金贵灵魂送进了另一个世界。
狗蛋坐着三轮车往回返,因为道路光滑,三轮车也跑不快。李庙玉和其他矿上的人们,紧紧跟着三轮车。
“大家都操心看着路面,看看侯矿长的那一只鞋,在哪里?”李庙玉说。
于是,大家都一边走,一边紧盯着路面看。还好,因为路面有雪,有一名矿工还真的发现了狗蛋的皮鞋,只不过,被脚踏得泥哄哄的。要想穿,还得好好洗洗才行。狗蛋只好把鞋放在三轮车上,依旧坐着车回返。
回去的路是轻松的,雪也停了,太阳,也慢慢把云雾逼得散开来,有了明亮的阳光洒在大地上,把雪野照得亮晶晶的。狗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想,这王金贵一葬,找找煤炭局,煤矿就能恢复生产啦!
不一会儿,到了村外面办王金贵丧事的地方,村里的“土厨师”早已把烩菜炒好。其实,这些烩菜,都是当日在王金贵灵前献过的那些亲戚们带来的菜,然后,都倒进锅里一炖,就成了烩菜。
大家你一碗,他一碗,都端着烩菜陪着白酒,喝起酒来。
狗蛋嫌弃这菜不干净,就没有吃,他让王九斤去开车,好把他拉到矿上去。他得赶快忙碌煤矿复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