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
燕王朱棣今年四十不到,从十一岁被封为燕王,到二十一岁就藩北京,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这北平十七年了,这十七年里,他两次率军北伐,战功赫赫,在诸王子中,有善战之名的,除了他,也就只有在大宁的宁王朱权了。
“朕应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听王。诸王不得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皇帝驾崩,留下这个遗诏,但是显然,朱棣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此刻的他,身着明黄蟒袍,脸色不喜不怒,正看着眼前的一个僧人。
“殿下,此去应天,殊为不智,洪武皇帝遗诏,诸王不得进京奔丧,皇太孙继皇帝位,也以大诏天下,忌惮殿下之心,悉露无遗!”
“天下有兵马的诸王,未必就我北平一支,我便是再不智,也不会带着兵马进京,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为人子者,人伦大常,若是弃之不顾,那岂不是于畜生无疑,你不必再说,我明日就去应天,带一卫人马即可,留高炽在北平坐镇,大师还要多加提点!”
见到自己劝说无效,僧人不再言语,默默的点点头。和朱棣相交日久,这个王爷的心性,他如何不知道,一旦下定了决心,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僧人相貌清癯,两腮无肉,一双三角眼即便是眼皮垂下,也难掩目中的精芒。和朱棣相貌堂堂相比,他这副尊容实在是不忍描述,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脸生异象的僧人,却是王府内众所周知的燕王肱骨。
姚广孝,长洲人,大名赫赫的吴兴姚氏的后裔,自幼好学,擅长吟诗作画,十七岁出家,法名道衍。通儒、道、佛诸家之学,善诗文,精通阴阳术数。交际广泛,与文学家宋濂、杨基等交友,又从灵应宫道士席应真习道家《易经》、方术及兵家之学。洪武十五年(1382),朱元璋选高僧侍诸王,经人举荐入燕王府,遂为燕王倚重。
道衍一生崇拜仰慕的是元初僧人出身的开国功臣刘秉忠,只是生不逢时,待到他学有所成的时候,天下早已大定,这让他时时有一种胸中抱负难以舒展的抑郁。
燕王雄才大略,若是乱世,必为一代明主,这是他在仔细的研究了诸王子之后的出来的结论。有了这个认知,洪武十五年,他义无反顾的投入了燕王府,即使不能辅佐明君,在这边关之地,助这位英明神武的王子,成就一代霸业,也不失为稍舒才略之举。
但是,当太子朱标早逝,洪武皇帝立朱允炆立皇太孙,这让他心思又活络起来,皇帝诸子不立,而立皇孙,这可就是大有所为啊!自古以来,中央弱而地方强,势必成割据,若是有雄才大略的明主,横扫六合,也不是不可能,燕王对立皇太孙之事心有怨懑,虽不曾明言,但是,他岂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心中有了猛虎,无须猛嗅蔷薇,一点一点的撩拨,终究有一天,这猛虎会脱笼而出!他深信这一点,他静静的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只有到了那一天,才是他道衍大展胸中才略,不枉来这世上一遭的璀璨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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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奉天殿。
朱允炆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之上。朱元璋驾崩,按照朱元璋的遗诏,他理所当然的坐上了龙椅,万事都按部就班的展开着,这一天,早就在很久已经就安排了好了,直到他坐在龙椅之上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恍惚惚,自己这就成了这天下的主人了,看着阶下肃然而立的群臣,他感伤皇爷爷驾崩之余,心中的豪情也是蓬然而起。
君临天下,这才是君临天下!二十一岁的天子,仿佛高高在上的雄鹰,俯瞰着他的子民。
“着张紞为吏部尚书,郁新为户部尚书,陈迪为礼部尚书,齐泰为兵部尚书,王纯为户部侍郎。。。。。。”寂静的大殿上,一个宦官捧着明黄的诏书,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上回档着,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臣子,或是原职不动,活是擢升,但是,总归,他们不再是洪武朝的臣子,而是建文朝的臣子了。
新的年号已经拟定,是为建文,不过,要等到今年过完了,明年才会开始启用。初登大宝,皇帝大赦天下,封赏众臣,这是常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死!”群臣齐齐伏地谢恩。
和朱允炆最亲近的几个臣子,朱允炆自然不会忘记,方孝孺,任翰林侍讲博士;黄子澄,任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齐泰更是成为兵部尚书,执掌了兵部。
散朝后,方孝孺和黄子澄照例被皇帝留了下来,两朝交替,这两位也受新帝倚重,虽未居要职,却也日益权重,如此圣眷,众臣子虽然眼红,却也只能羡慕嫉妒恨了。
“你们看看这个!”建文进了暖阁,将信收到的奏折,递给方孝孺和黄子澄。
奏折是淮安县递上来的,燕王朱棣率三子回京奔丧,锦衣卫以未奉诏令为由,将燕王的人马,拦在了淮安,天子诏令,诸王不得进京奔丧,在封地祭拜先皇,辽王、宁王、谷王、代王、晋王、秦王、庆王和肃王都能在封地老老实实的,为什么这燕王就这么爱折腾。朱允炆将折子递给自己的智囊的时候,也是有几分愤怒的。
“燕王表示奉天子诏,但是,又云三子替他进京祭拜太祖皇帝,你等怎么看?”朱允炆的声音有些清朗,朱元璋在驾崩六日后,即已下葬,当初他哭得略显嘶哑的嗓子,也渐渐回复了正常。
“燕王仅带一卫兵马护卫,倒也不算违制!”方孝孺沉吟了一下:“至于燕王遣派三子进京,皇上若是不允,倒是显得忌惮,更是令天下人举得皇上不够仁厚!”
“我也是这般想!”朱允炆点点头:“那就允了吧!”
朱棣还是改变了主意,将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带了出来,在北平祭拜先皇的事情,交给了道衍和自己的夫人,道衍的劝阻,再一次没有起到作用,他甚至都搞不懂,这位王爷,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的了,三个儿子,包括世子都带到京中,若是皇帝翻脸,那燕王岂不是要任小皇帝揉搓,一点讨价还加的余地都没有了,即使是燕王年富力强,还能生育子嗣,也是,也不是这般冒险的啊,难道,他不知道当今的小皇帝可是对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叔王,忌惮得很吗?
要他说燕王看不懂大行皇帝的遗诏,他是不信的,而且,王爷也和他仔细研读了遗诏的内容。
“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这一点,以大行皇帝的性情来看,的确有点不太近人情,不过,也可以理解成新皇帝有所忌惮,但是“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听王。”这就有点不好的苗头了,燕王之流,若是指挥不动军队,那还如何镇守国门,如今,诸王现在能调动的只剩下以百计的王府护卫。其中包藏的祸心,一眼可知。
这份遗诏,究竟是不是大行皇帝的遗诏,道衍都有些怀疑了,料想,以燕王的大略,不至于看不出来,但是,燕王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或许,燕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道衍只能这么想。从开始,事情的发展,他就没有任何掌控的力量,随波逐流也罢,死里求活也罢,不论是为了施展自己胸中所学,还是回报燕王这十多年的国士相待的情谊,他这副身家,早已经卖给了燕王,既然占不了主动,那就见招拆招好了,看京中的那一位,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