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也是脑袋转得快的,对方问起明珍的情况,嬷嬷实话实说,不但说明珍好起来,就连宪哥的身子骨也逐渐康复。舒殢殩獍京都冬天寒冷,夏天又热,气候比不得淮安温和,明珍又是淮安土生土长的人,到了京都就不好起来,可见短时间内还无法适应京都的气候。
对方不客气,嬷嬷也不客气,横竖都是奴婢,身份谁比谁还能高了去?又说陈老太太见了明珍气得不轻,将宪哥抱去自个儿身边养了些日子,细心调养,才让宪哥有了好转。反之,宪哥在京都时,也请了太医医治,却不曾见成效,缘故大概也就一个,王家根本不曾用心!
明珍与王志远成婚不足三年,才生了孩子没多久,就弄个居心不良的什么表小姐来,宪哥的身子骨一直没好起来,说不得还有人暗地里耍什么阴谋……
一席话,说得李玉真咬牙切齿,来接她的一行人好似被打了一耳光,后来就带着李玉真走了。
说到后面,嬷嬷嘴角泛起一抹嘲讽:“她们走时脸色相当不好呢!”
倒不是怒意,是愧疚吧。明珍回去之后,与陈老太太说话,嬷嬷恰好为陈老太太送东西去,在屋檐下略作停留,就正好听到明珍说了一些王家的状况。虽王家那位李姨娘不是个好东西,可明珍在王家的日子。脑海里闪过明珍大婚时的模样,又闪过明珍才回到淮安老家时的模样,嬷嬷也不由的暗暗叹了一声。
五奶奶听嬷嬷说完,总算气顺了一些,一时又想到个问题:“七妹妹和宪哥不是回了苏州王家祖宅住了么?”
说宪哥在陈老太太跟前养了些日子才养好,倘或打听又不是这么回事的话……
大奶奶道:“阿珍到家的当天,就在老太太院子里住下了。也住了些日子才搬回苏州王家祖宅。”
五奶奶蹙眉:“她为何非要搬去苏州?王家在那边也基本无人了吧?孤儿寡母的,万一有事可怎么办?老太太怎么就答应了?”
陈老太太大气了一场,虽明珍已是王家的人,也气得她老人家拿拐杖狠狠打了明珍几下。若不是被吴妈妈等人拦住,说明珍的身子骨根本禁不起,陈老太太又气得使不出力,只怕要闹得整个陈家上下都晓得。大奶奶也是后来去看明珍,瞧着她身上的瘀痕,听三太太身边的丫头说起,才晓得在陈老太太屋里发生了这样的事。
大奶奶迟疑着道:“宪哥虽好了一些,咱们淮安到底比不得苏州城,何况苏州城还有一位在太医院从医多年的老太医,那老太医请他出来不可能,也只有带着宪哥去寻他才成,也是为宪哥着想。那孩子还那样小,但凡瞧见的没有不心酸的。”
换而言之,陈老太太并不愿明珍去苏州,但明珍搬出年幼体弱的宪哥,陈老太太又最是仁厚,如何能眼睁睁瞧着宪哥没了?
虽然,宪哥看起来,也不过熬日子罢了。五奶奶这般担心三太太、明珠、明珍、宪哥他们,不好的话大奶奶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五奶奶怀着身孕。只是,不晓得是不是明珍和王夫人发生了什么,大老爷任期即将满了,大太太还指望着王大人能给予提携。虽大老爷岁数不小了,但若是能熬到京都,就能为大爷、二爷以后的仕途铺路。
势必要弄清楚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四太太的心思,当大太太得知四太太要陈明贤娶韩家的女儿,也唬了一跳。不晓得王家对这事怎么看,会不会毁了两家的交情?毕竟……
想到这里,大奶奶就把目光移到明玉身上。她是没指望能从四太太这里问出什么来,但明玉会不会告诉她一些事就不一定了。
吃过晚饭,大家伙相继告辞回去,明儿一早再来六道天魔。大奶奶、**暂且都住在明玉租来的宅子里,虽拾掇了两个院子出来,一来大奶奶是跟着堂叔老爷、张夫人一道来的,回去也要同行,身边带来的人不多,占用不了多少屋子。二来,她们虽是明玉的娘家人,到底是客,明玉这里的人手很多都去四太太哪里帮忙了,人手不足,单独住又多出许多事儿来,索性就与**住在一块儿了。
京都的八月,实则属一年四季最热的时候,虽是坐马车回来,也出了一身汗。厨房预备的热水先送去了秦氏、**、大奶奶屋里,这会子也将明玉屋里需要的预备出来。落英领着两位粗使婆子将热水送去净房。
明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衣裳出来,就瞧见落英正立在榻前同坐在榻上的大奶奶说话,见明玉出来,忙打住话去倒茶。
“大嫂怎么过来了?”
大奶奶从坐出站起身来,笑道:“这会子时辰尚早,过来早十三妹妹说会子话。”
说罢起身还了一礼,姑嫂两人隔着榻桌坐下来。等落英将茶送来,大奶奶就将她支退下去,笑道:“我和十三妹妹说说体己话,你们都下去吧。”
明玉略一想,就猜到大奶奶怕是要打听明珍的事,果然,落英才出去,大奶奶就一副凝重的模样,很是不解地问道:“虽然今儿来四婶婶哪里的是王夫人身边体面的嬷嬷,可也太不将咱们家放在眼里了,十三妹妹可晓得缘故?”
只是猜到了一些,但今儿的事,说不定是受了李玉真的怂恿。但这些事说来话长,何况还牵扯明珠,明珠的事,大奶奶又知道多少呢?明珠回去原是为了离开京都这个伤心之地,陈老太太晓得,只怕也不会对旁人说,吴妈妈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奶奶若晓得,也就不会问了……明玉诚恳地道:“大嫂心知肚明,我们太太和三伯母关系一向不大好,我小时候得罪了七姐姐,她也不喜欢我。她们的事,别说我了,就是太太也所知不多。我也是才来京都不久,来了之后虽见过七姐姐一回,却没说上几句话,后来七姐姐就回淮安老家去了。”
她的样子不像撒谎,何况三太太和四太太不和大奶奶也心知肚明。大奶奶盯着明玉,明玉目光坦然,还带着几分无奈,眉尖微蹙。大奶奶不由得想到之前明玉在淮安,三太太一房人看她的目光来。
大奶奶端起茶碗慢慢呷了一口,半晌叹道:“宪哥到底是王家的血脉,那么个样子,王家竟然许七妹妹带着长途跋涉……”
“宪哥是七月半出世的,王夫人礼佛。”
大奶奶不由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七月出世的孩子一般都被认为不详,更何况还是七月半生的!
“可毕竟是王家的血脉啊!”
明玉没说话,大奶奶脑海里闪过宪哥的模样,可还是觉得心凉。就算生下来就有可能养不活,但也不能由着自生自灭。
话不由得从大奶奶嘴里吐出来:“王家将七妹妹也当做不详之人了么?”
这话明玉更不好接了,王夫人的心思,她也猜不透,毕竟与王夫人只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而已,但不排除大奶奶说到的这一点。
“当年两家定下亲事,因王家的缘故,七妹妹足足多等了三年。王家今非昔比,莫不是不想要这门姻亲了?!”她被自个儿的话吓了一跳,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太太想走王家这条路就行不通了。
陈明贤已是庶吉士,明儿就要娶内阁韩大人的女儿,一蹶不振的四房也今非昔比了。大奶奶暗自琢磨,不管明玉是真不知还是在说谎,不愿谈及明珍是事实。大奶奶再也没问,可好奇心却没那么容易就褪去,想着回头问问五奶奶。
这般想着,就把话题转移了,说到明儿陈明贤娶妻的大日子。一时**又过来,说了半个时辰才回去歇下了少年地师最新章节。
她们虽是做客,也是陈家人,天还没亮就赶去四太太哪里帮忙。比起她们,四太太这里上上下下起得更早。明玉和五奶奶怀着身孕,不大好去人多的地方,没得挤着了就留在招待女眷宾客的花厅,若客人来了,也好陪着说话,没得将客人晾着。大奶奶、堂叔老爷家来得两位儿媳,并明菲夫妇、明芳、五爷等都在外头忙活。
她们两个虽清闲,却也错过了第一时间瞧见身穿喜袍的陈明贤。而留下服侍的落英等人,和五奶奶身边的丫头婆子,也跟着错过。
就如姨太太所预料的那般,来宾不少,花厅虽热闹,可外头爆竹声响起,就把众人都吸引了。明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瞧了一眼窗棂子外晴朗的天空——这个时辰,新娘子已进门了!
落英几个眼巴巴地瞧着大伙纷纷去观礼,等大队伍一走,这里就愈发冷清了,不由满脸失望。
五奶奶瞧着,笑道:“你们想去就去,不过要快些回来,这里也要人收拾不是?”
几个年纪小的,立即兴奋起来,邱嬷嬷就道:“你们都去吧,我就留下来。”
落英带头奔出去,另外的丫头也紧跟着去了,偌大的花厅,这会子就剩下五奶奶、明玉、邱嬷嬷并两三个婆子。
明玉笑道:“比起观礼,我更想快些见见六嫂子!她们这会子去,红盖头遮住也瞧不见什么。”
五奶奶道:“十三妹妹其实也想去吧,偏面上嘴硬。”
呃,竟然被五奶奶看出来了,明玉失望道:“我就想瞧瞧六哥拜堂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严肃,还是面带微笑,或者……”
他也会不自在,明玉想着陈明贤脸红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落英几个很快就回来了,虽没见着新娘子,但也很是自愧不如:“……陪嫁的四位大丫头,个个模样出挑,就是七姑奶奶身边的雪鸢,也比不得!简直是一幅四美图嘛,百里挑一也要费些功夫才能挑出来!”
明玉身边原有个青音模样也十分出挑,自她没了,剩下这些,落英、落翘算是很清秀可人的。特别是落英,这两年模样长开了,也愈发漂亮了,连她都这样说,可见真正是美人胚子。
五奶奶闻言笑道:“我倒是见过六弟妹一回,那次跟在她身边的丫头,我也很是吃了一惊,穿着打扮怎么看就像是谁家的小姐呢!”
明玉更心痒痒的,忙道:“等新娘子去了新房,就要开席,我吃了这些点心竟没胃口,一会子大家伙都入席了,我先去瞧瞧!”
五奶奶失笑:“等开席了,她们陪嫁的同韩家送亲的都要先去用饭呢,你去了如何瞧得见?再说,正席你不吃,一会子厨房又要另外预备,反而多事。”
明玉失望地垂下头,五奶奶道:“横竖已进门,怎么样也跑不掉的,迟一会子见也没什么的。”
正说着,观礼的队伍已回来,外头席面皆已上了冷碟,等众人入席就开席。
为着今日大喜的日子,四太太费了不少心,席面虽摆在外头,顶上搭了棚子遮阳,又在四周摆了不少冰块,时有凉风送爽,人多又热闹,却不觉得炎热。
明玉和五奶奶坐在靠边的一桌,已有几位同辈的姑娘或奶奶过来,小黄氏、宇文氏也坐在这一桌,见明玉来,小黄氏忙招手叫她。
“我们来迟了,差点儿就错过了观礼,幸而赶上了。”小黄氏说着福了福,明玉忙还了一礼,四处瞧了瞧,问道,“大伯母他们也来了么?”
小黄氏摇头笑道:“咱们直估临海,夏天虽热,到底有风,大伯母抵不住京都的热气,这两日身上不大好,她没来,大伯父来了迟等夏至。”
楚大夫人根本就不想来吧。想想自从楚云飞走了后,楚大夫人、楚大老爷就再没找过他们,楚二夫人倒是时常打发人来问问。
同桌的,也有以前就认得的,也有今儿才认得的,彼此介绍一番,小黄氏就拉着明玉挨着她坐下,同明玉说起话来:“四叔也去了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消息送回来?”
楚云飞在路上就行了半个月之久,虽然过了三个月,毕竟是军中,没有什么大事,哪里会有消息传回来?明玉摇了摇头,眼下的形势,真有消息传来才叫人惴惴不安。
坐在明玉另一边的宇文氏抓着机会也与明玉说起话来:“真是谢谢四嫂了,相公的身子骨越来越好,婆婆说过几天就回去呢!”
“真要回去么?”楚二老爷如今在京都做官。
宇文氏高兴地道:“相公初初来京都有些水土不服,虽现在好起来,毕竟还弱了些,李太医也说,回去静养更好呢!”
明玉也被宇文氏的笑容感染,不由得笑起来。小黄氏却叹了一声,问:“你和婶婶真不打算回直估了么?”
这个话题也说了许多次了,明玉笑道:“说好了在京都等相公回来。”
小黄氏叹了一声,正要说话,又被一阵喜庆的爆竹声打断了。
等喜宴结束,楚二夫人就与四太太告辞,四太太挽留,她非要回去,又有宪哥、楚大夫人两个病人在家里。明玉跟着四太太将她们送到垂花门前,别的客人有些在花厅说话,有些去新房那头瞧新人。
明玉到了花厅,忙了大半天的明菲找来,约了**、五奶奶一起去新房。错开了之前一波人,她们抵达时,布置的格外喜气的新房,倒十分安静。四合院式的院子,正屋坐北朝南,门窗上皆贴了大红的喜字。两边厢房开着,可见屋里摆放的,用大红色绸布点缀的嫁妆成一片火红。
明玉、五奶奶之前皆不曾出来,明菲笑着道:“一百六十四抬嫁妆,也难怪要把这些屋子都堆满了。”
正说着,守在门口的两位大丫头上前见礼,明玉望去,只觉眼前一亮。两个大丫头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皆身材窈窕,身穿桃红配松花色色裙子的丫头,生的一张鹅蛋脸,白净光洁的肌肤,一双丹凤眼格外漂亮。另一个穿着妖红陪深棕色裙子,虽脸型偏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尽透着灵气,笑起来就叫人忍不住跟着想笑。
而叫明玉惊讶的是,这两位丫头一一见礼,礼数周全又大方。不但称呼没有错,更准确地认出她们。
等到了屋里,迎接她们的另外两个大丫头模样更胜一筹,其中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丫头,一张瓜子脸,圆眼睛,黛眉如飞,不仅长得漂亮,眉宇又平添几分英气。这会子四个丫头站在一块,还真如落英说的,活脱脱一幅四美图!
满屋子扫了一圈,大伙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端坐在床上,穿着吉服,头顶红盖头的新娘子。明玉不由想起自己成亲那天,也是这么坐着,隔着红盖子看来观赏自己的人。这会子,红盖头底下的新娘子,也定然在打量她们吧?
可是,好半晌也没听见红盖头底下的人说话。慢慢的,她们不禁疑惑起来,韩家的女儿应该不会害羞到不好意思说话吧?
四位大丫头许是也察觉到不对劲,相视一眼,忙请她们几个坐下,又端椅子又倒茶,且频频朝那始终端坐着不动的新娘子望去,眼神怪异又复杂。特别是名叫夏雨的年纪最大的那位大丫头,似有似无叹了一声,很无奈的样子。
明玉与明菲相视一眼,心里同时响起一样的心声:新娘子莫不是坐着睡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