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逐渐变暖了,”耶罗带着沐傅儿下楼的时候,忽然停在成衣铺前面,“草原的绿色就要回来了。”
沐傅儿顿了顿,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要不要去买几套新衣裳?”耶罗微微一笑,指着成衣铺。
沐傅儿看了看成衣铺,忽然心里没有那么怕他了,淡淡问道:“你就不怕我逃了?”
耶罗摸了摸下颌,“你会吗?”
沐傅儿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为什么耶罗敢这么自信地问她。
一个奴隶,怎么可能会不想逃。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寒冷的夜晚,嘶叫声和风声一样凄厉,在茫然无际的草原上,奋力夺刀的农夫,以及沾满血泪却源源不断的挣扎。
淳朴的人,在枷锁的面前变成了狼。
“我看着你。”耶罗推了她一把,就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沐傅儿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耶罗,实在不想随他的意。偏偏耶罗自得自在,指着一袭青衣淡淡一笑,“这样可好?”
沐傅儿一顿。
那是男子的衣裳。
她心里隐约明白了耶罗的意思。
的确,男子比女子要在济南城中方便得多,但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去做男子才能做的事情。
她点点头。
心里缓缓唱着那句:“海棠心头血,方成海棠青”的戏词。
人生如戏,如此不可思议,又难以捉摸。
她看着那袭青袍,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当年的父亲,是不是也是这样,风流倜傥,眉眼如玉。
站在人群中,自成一派风骨。
她的热血开始沸腾,似乎找到了一个复兴沐家的法子。
不必去靠那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发际的旁系子弟,她可以的。
她就可以!
“忘川。”耶罗开口打断了她发亮的眼睛。
“嗯?”她扭过头,淡淡看着他。
耶罗吃了一惊。
这样的人,仿佛才是有血有肉,充满爱恨。而不是那个站在毡包里,无悲无喜的木偶。
这才是人的灵魂。自由风华,何以掩藏。
“走吧。”耶罗没有再说些其他,只是抓着她的手臂,快步走了出去。身后跟着的小厮很快地付了帐买回了衣裳。
就在她打算慢下脚步来的时候,忽然听到后方有人大呼“沐小姐!”
沐傅儿浑身一震,就要扭头去看,却生生忍住了,低下头,捂着胃。
“怎么了?”耶罗有些惊讶。
“走得快了,有些难熬。”沐傅儿低下头,不敢去听那声沐小姐。
她似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何彦!
何大人的弟弟!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如何解释自己的身陷囹圄,如何解释如今不能和他离开的缘故。
她在那一瞬间想了许多,想到了何彦把她救了回去。
想到了何彦和耶罗两败俱伤。
想到了耶罗打伤了何彦,气急败坏地带她离开。
可是无论哪一种,平贺都是要死去的。
她心有不忍。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她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她下了决心。
“我想赶紧回去,大概是……来了。”沐傅儿咬牙道。
耶罗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耶罗大人!”她有些慌!却压抑着声音,像是在害怕什么。
耶罗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慌张和焦急,这才缓缓一笑,“这有什么,你们汉人就是麻烦。”
她舒了口气,没有说话。
耶罗横腰抱起她,就这么轻快地往回走去。
她把脸深深埋在毛领里,似乎嗅到了不见天日的气息。
这种感觉太压抑。
耶罗冷冷的声音传来,“忘川,你到底在逃避些什么啊?”
沐傅儿低下头,没有回答。
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子,自身难保,却还想着舍生取义。
仿佛是站在悬崖上还要说教,一如尸毗王舍身饲虎,割肉喂鹰。
这不过是红尘中的一帘旧梦,偏生她回顾。
如此,舍弃了千百肉身,却也不得成佛。
她听到琐碎的脚步声,似乎是何彦的。可是何彦终究还是没有追上来,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