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一买下来当初的沐府。
还是那样绿意盎然,充满了幽幽的静谧。
就在这个三月里,他忽然想到几年前,也是同样好的春光,他站在门外,听见沐傅儿问“表兄也来了么?”
“我这不是来了么。”门口竟然传出了浅笑。
那么熟悉的声音。
却是那时候的他。
他抬起脸,似乎看到了那个粉红襦裙的少女,美目清澈,广袖微微一扬,玉镯玎珰。
那样的少年,那样的少女。
清脆的鸟叫打乱了他的思绪。
翠鸟掠过湖面,荡起一圈涟漪。
“傅儿。”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却无人回应。
他看着水面上孤零零的倒影,只觉得一切都是报应。
究竟,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了急报。
有多久,没有收到急报了?
竟然是白石美找到了!
他欣喜之余,却不敢全然相信,来者是徐翊泽的亲兵,徐翊泽是八府巡按,虽然只有四品,却是实权派,远比那些公侯伯爵要得势,更加他本身能文能武,与济南那边的军方素来联系紧密,若说他救了白石美……也不是不可能。
却是……
白家和徐翊泽素无交集,更加徐翊泽的独子顽劣,担心将白石美与他配在一起,于是联系更少了。
这是……
他眯了眯眼睛道了谢,没多问些什么,却派了自己的亲兵前去调查。
白石美找到了。
那么……
傅儿是不是,也快回来了?他满怀期待,仿佛一道光芒,就这么大喇喇地照亮了阴暗的天空。
他等了又等,只觉得岁月太过漫长。
不是等待,而是一个人的日子,太过细嚼慢咽,独自回忆。他如此期待有一个人的来临。
妹妹回来了,家是不是还是温暖的样子?
就算没有父母,他也能撑起白府,风风光光地把白石美嫁出去。
白府还是那个白府,历经风雨,而风华不灭。这就是书香门第的风范。
他还记得那天的午后,天空满是积雨云。他在书房里练字,写的正是“天降见大任于是人也”,就在这时
他愣了愣,就看到一群人急急吼吼地冲了进来。
一群大老爷们,带着个姑娘。
他几乎眼睛都要直了。
那个颇为狼狈的女子,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妹妹!
白石美泣不成声,大喊了一句“哥!”
他的手都颤了颤,连忙上前,“石美?!”
“哥,快去救傅儿,你快去救傅儿啊……”白石美激动得话都说不全,“沐家垮台了!你快把傅儿接回来!济南……济南太乱了!”
他心中猛地腾出了不好的预感,却不敢当众表现出来,“多谢各位壮士!”
“白小姐安全抵达,在下的任务也完成了,”那人面色黝黑,却满脸正气凛然,隐隐有些不屑,“就此告辞!”
“等等!壮士舟车劳顿,还请让持竹略尽地主之谊。”
那人这才冷笑一声,“将军有那个闲心思吃饭,只怕沐姑娘却没那个心思了。我还要前去复命,不敢多留。”
白石一心中一惊,“和沐小姐有什么关系?”
“沐小姐当时只带了我和一个兄弟,如今我护送白小姐来此,沐小姐身在济南,兵荒马乱的时候,两个人终究势单力孤。”说到这里,那人蹙眉,“如此,便告辞了!”
“等等!”白石一道,“我派人和你同去!”
那人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那时候正是民乱,徐大人应接不暇,沐小姐不肯与徐大人同行,担心连累徐大人,于是带了我兄弟二人离开去寻白小姐。徐大人并不知情,实属无奈。”
“我知道了。”白石一摇摇头,心里隐隐生出了害怕。竟然是这样倔强。
他忽然想到了她的处境。
他一直在想,他不能没有她,他对不住她,若她回来了,势必千百倍补偿她。
却没想过,她是如何想的。
那样倔强的一个人。
从高高在上的贵女,沦落为阶下之囚,粗莽的押解,恶劣的旅途……
还有那来自父母双双辞世的苦难。而自己呢,却是在她最茫然无助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关上了门。
然后,她的亲姊被人迫害,落水亡故。
自己尚有妹妹在世,而她呢。
一个弱女子,被国家抛弃,被家族抛弃,被爱人抛弃。
无国无家,犹如雨打漂萍,身世浮沉。
何况……连自由都没有,还要去做军妓。
只怕……是不想活了吧。
他心中一震!
不想跟着徐翊泽走,只怕她早就存了死的心思吧!
他心乱如麻,脱口就问了出来:“傅儿她现在还在济南吗?”
“是。”那人正色道。
“多谢。”
白石一心中纷乱,早已不能再多想。
“傅儿家到底怎么了?”白石美喘了口气,终于感到了真实,这才敢问了出来。
白石一有些苦涩,“沐家……倒了。”
白石美瞪大了眼,随即苦笑一声,“我原以为她是来寻我,只是一路来那人都没什么好脸色,我问他,他却只是傅儿在那里甚是危险,没想到……”
白石一没有说话。
白石美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时候我以为是死路一条了,没想到竟然有人救了我……哥……是沐伯伯找人救了我的……可是傅儿现在……”说着说着,渐渐有些语无伦次,甚至仿佛是魔怔了。
“石美!”白石一担忧地喝住她。
白石美这才“哇”地哭出声来,“哥……我错啦!我死也要把她带回来的啊……”
“这不是你的错……”白石一摇摇头,她都不肯跟徐翊泽走,更何况你,“她……始终在怨我啊。”
“哥……”白石美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有些担忧,连忙安慰道,“你知道错了,傅儿会原谅你的。”
白石一却苦笑一声,却没有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