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眉峰,也凝聚成一个明显十分的“川”字,仿佛有什么难解的事,在困扰着他一般,心事重重。
晚来的风,带来初秋的凉意,吹动他的半敞开的衣袂,波浪般层层叠叠地飘了开去,映着色调绮丽的游仙丝质,风风雅雅。
斜阳笼罩的府第里,所有的下人,都在各司其职。
各房的丫头,在准备主子的膳食,而其他工种的下人,或者忙着吃饭,又或者在厨房帮忙,偶尔有匆忙的下人闪过,看到一脸严肃的主子,便停住脚步,先是恭敬地弯下腰去,匆匆一揖,然后便怕惊扰到什么一样,快步地走了开去。
光线逐渐暗淡的青石板路上,任中银神色黯然,气息微冷。他好看的眉,仿佛山峰似的聚起,拢成一个小小的疙瘩,那双水晶般的紫眸里,则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苦涩,还有微微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鄙夷。
是的,他觉得苦涩,是的,他觉得鄙夷,当然了,这些感觉的源头,却也正是源自于他无法放开的一切,源自于母亲在自己还未长成时,已经树下的桎梏……
他没有想到,他的名义上父王,那个一向高高在上地端坐在王座上的人,那个一向用冷眼和旁观诠释着自己憎恶和厌弃来表达对他的情感的王者,至所以如此急不可耐地召见他,竟然只是单纯地为了要自己尽快地,代王出征。
虽说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虽然他对自己的计划一向非常的有信心。虽然他知道此事早已是非他莫属,可是,一旦希望着的,却又排斥着的事情尘埃落定。他的心,又有丝丝缕缕的恨意和失落不可抑制地泄露出来。
是的,他是恨着那个人的。他恨他的偏见,恨他的固执,恨他的软弱,更恨他的自私……有时,他真的不是明白,那个人,不解亲情,麻木不仁,究竟有什么资格,还凌驾于众人之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众人的膜拜和崇敬呢……
紫色的秋海棠,已经开始绽放。一身黑衣的俊美男子,任花树的倒影,覆满全身。任由早凋的花瓣,一片一片地落在他的发上,他在淡紫的花树下抬头,凝望天际,望着那原本璀璨的金色,渐渐地转为暗红的惨淡,再望着那抹暗淡,一分一分地蔓延。他无声无息地呼了口气,
眸子里的暗色,却渐深渐深,那样的覆盖式的暗色,仿佛想要汇成一股急流,将有关那个人的一切,通通都冲去……
虽然已经离开了中宫,可刚才的那一幕,依旧历历在目。
华丽的宫殿之上,年已苍老的炎帝,始终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静静地俯瞰着自己冷落了十几年的儿子,眸子里折射出来的光彩,复杂而又清晰。
他的逐渐苍白松弛的手,始终摆放在龙椅的扶手上,摊开的十指间,赫然是代表皇权至上的,胜日戒,光芒璀璨,色调柔和。
而他的嘴唇,不停地开阖着,吐出指令,或者令人心凉的古板字句。而那些砌辞或者华丽,或者冠冕堂皇的词句,始终阐述着的,都只不过一个他早已耳熟能详的事实。
那就是,战争!那就是,必胜!
他所说的,所要表达的,只是不断地重申着此次出征的重要性,还有就是必须要取得的胜利。还有自以为是的谆谆教诲。
任中银心想,这,恐怕是他在那个人的心中,最后的一点,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价值了吧……
若没了这点价值,他甚至不知道,他在他的眼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整座宫殿,空荡荡的,炎帝充满威严的话,还在继续,那样程序式的亢长谈话,更象是远山薄暮里余韵悠长的老钟,在这个空荡而且寂寞的殿宇之中,句句清晰。
自始至终,他的语气,只有命令,没有征询,只有指点,没有关切,间或夹杂着淡泊而又轻描淡写里,也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问候的意味……
他说,四国联袂来犯,表面上固然可怕,可眼里能看到相同利益的人,必定有他不为人知的心病。所以,只要打好这第一仗,只要能一挫对方的锐气,再从中挑起他们的仇恨,想要取胜,也并非难事……
他说,我儿要记住,这一战,关乎胜日皇朝的生死存亡,关乎皇家的威严,关乎举国上下的移民苍生,更关乎列强对胜日皇朝此后的态度。
综上所述,他希望任中银能于此一战中,打出胜日皇朝的风采出来……
任中银原本垂下的眸子,垂得更低了。
原来,那个一直端坐在王座上的王者,心里想的,果然和他是不一样的。原来,一直在那个王者的心里,或者他心里所关心的,并没有这个即将上战场的儿子,有的,都只是皇家的威严,还有就是他的王位,是否坐稳而已?
没来由地,任中银的心里,失望至极……
已步入年迈的帝王,静静地望着任中银,仿佛有千言万语,却都在任中银冷然而且骄傲的应对里生生截断。
他一直说,此战关乎我胜日皇朝的生死存亡,臣一定会竭尽全力。
他说,臣一定不会令皇家无颜面对天下黎民。
他说,臣必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已经步入年迈的帝王,那曾经震慑人心的眸子里,忽然不可抑制地泛出失望的光芒。本来,他私下传任中银前来,只是想给予他鼓励,然后闲来叙叙家常的啊……他想告诉他,他同样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同样也是关心他的……
可是,为何那样的话到了口边,却变成了另外一种语气呢?是长久的疏漠,将两的距离拉得太远?还是因为他的母亲,所以他始终将自己排斥在他的生命之外?
经过那样的不可逆转的过往,仿佛连接血脉的亲情链的某一环,忽然断裂了,才导致身为血亲的他们,只能伫立在遥远的彼岸,只能相互抵触仇恨,却不能走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