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rì黎明时分,我们即已起床,并接照大牧场工人的习惯,饱々地吃了一顿由黑豆、玉米面饼和煎鸡蛋组成的早餐,便驱车南下,到海边去巡视第一个庄园。我们准备在傍晚前后赶到唐切佩的庄园。天气十分宜人。低地的瘴气尚未从林中升起,蜡黄sè的太阳刚々挂上树梢。我们出镇前停了一下车,一来买些水果,二来要给埃斯特利塔拍发当天早晨的电文。古斯塔沃昨晚睡得不好,心情很烦躁。他在一本本jīng华文选中吃力地搜索了一阵,终于从卡尔
德隆(佩德罗?卡尔德隆1600—1681,西班牙诗人和戏剧家——译者注)的《生活即梦》中寻得一句可以反映自己情绪的诗文:“什么是生活?虚的,幻的,假的……”他照常加上“一百万个亲吻”的落款,步出电报房时已经恢复常态,面带着得意的神情。
一小时后,汽车的收音机里播送出一条新闻:四个蒙面人昨天深夜袭击了马拉卡坦附近的一家庄园,用机枪将庄园主和管家击毙。
“革命军游击队,”古斯塔沃冷々地说,“他们又开始活动了。”我们在沉默中走完了剩余的路程。
我们要走访的这座庄园属于一个名叫舒尔特的德国年轻庄园主。快到目的地时,汽车驶离柏油路,沿着一条已经轧出辙沟的吉普车车道,向山上开去,又走了好几英里。最后,穿过一尊石门,纷乱杂沓的热带草木在身后消失,前面迎来一片依照欧几里德几何原理布置的咖啡林。泛着光泽的绿咖啡树分布在缓坡的两侧,修剪得一般儿齐,统々高六英尺。采收季已到,咖啡枝坠着艳红的果实,低々下垂。
舒尔特热诚地微笑着在房门前迎住我们,却没有邀请我们进他屋里去。他看上去二十五岁光景,金sè的头发,蓝眼睛,个子比他的咖啡树高出一两英寸。古斯塔沃与他交谈时简单明了,一本正经,但为了把事情办得舒心些,畧々露出卑谦的样子,好像在施用一滴柔软的润滑剂。我知道,舒尔特是头一位从古斯塔沃手里大量购买塑料器具的顾客。经过一段言辞活跃的门前商议,他签订了定购两千只聚乙烯催芽袋和一百米杀虫烟熏器软管的合同,然后就陪着我们向汽车走去,脸上仍旧挂着热诚的微笑,但那微笑很淡漠,很拘谨,似乎向我们表示,对于惯常的礼数他无法顾及。
汽车渐々临近海岸,阳光越发炎热起来,令人衰惫的湿空气好似一条毯子将我们紧々围起。我们吃着几只在马拉卡坦购买的桔子,挠着身上被蚊子、小虫、苍蝇和水蛭叮咬的伤口,几乎挠出了血。我不敢买镇里市场上的蜜饯,因为有的蜜饯表面还粘着蜜蜂。古斯塔沃嘲笑我过分讲究,他看也不看就扔一块进嘴里。并说:“毒不死人的东西都能长肉。”这是一句谚语——低地人的生存哲理。
吃过蜜饯,我催促古斯塔沃再进一步介绍一点唐切佩的情况;我开始有了一种印象,唐切佩可能是咖啡种植主中最肆无忌惮的人。
他讲道:“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很有生气的人。在西班牙时曾是足球队的职业球员,直到一次车祸损伤了腿才退出绿茵场。后来,一位德国种植主——其实就是舒尔特的父亲——在马德里与他邂逅,并邀请他到危地马拉来代管他的几处庄园。老舒尔特在阿根廷与世长辞后,唐切佩将其中一个庄园买到自己名下。”
“他的政治观点如何?”
“自然是反对革命的,与所有庄园主相同。他在西班牙是长枪党党员。若留在国内参加
内战,他说不定会成为佛朗哥的一名军官呢。”
我问唐切佩在阿本斯(哈科沃?阿本斯,1951年当选危地马拉总统,是民族主义者;52年实行土改,54年在美国策划下被反动势力推翻——译者注)五十年代初期的“土改”运动中究竟有无受到损害,古斯塔沃说,他受到了损害,但程度不及美国果品公司和其他大型的外国人领地。他的地产既未收归国有,也未分配给农民,因“土改法”只适用未开垦的士地,而他的庄园几乎全部耕种了。
“那么,他受到什么影响呢?”
“工cháo嘛。工会鼓动家在收获季节渗入庄国,煽动青年雇工要求提高工资。”
“他屈服了吗?”
“唐切佩?”古斯塔沃哼了一声,道,“你显然不了解他。这人是只虎。”他轻々拍着自己的胳膊肘提醒我,“并且毫不让步。毕竟是个真正的西班牙人。”
我沉不住气了:“那么,怎么样了呢?”
此话问得很失策。他露出那副慢条斯理的嘲弄人的老样子对着我莞尔一笑,又送给我一句谚语:“臭虫,耐心些,黑夜还长着呢。”
“好吧,”我讲,“如此说来——他枪毙了那些人。”
“再猜々看。”
“他挖出那些人的内脏,喂了猪吃。”
对方哈々大笑起来:“你看美国西部电影看得太多了。他只不过集合起一二十个忠于他的人,将捣乱分子赶出了庄园。”
我向座背上一靠,问:“仅此而已?”
“有件事很棘手。造反者的头々正是唐切佩的工头,这工头又恰是他的小舅子。这对他的自尊心是个沉重打击。你知道,唐切佩是旧绅士派的庄园主,他要求手下那些换取一rì三餐和夜间住宿的工人绝对忠诚。如同绝大多数西班牙人,他是中世纪封建贵族文化的热恋者……同时,他像我父亲似的,xìng情很顽固。”
我问:工头怎样变作了唐切佩的小舅子;他说,唐切佩自己买下庄园后便与一个印第安女人结婚。此人名叫多尼亚?托马西纳,是当地一个村子部落长,即酋长的女儿。“前几年她是他的管家兼姘妇,后来为他怀了女儿,他才娶了她。工头就是多尼亚?托马西纳的弟々。”
“听上去,这简直是乱lun。”我说。古斯塔沃把我的好奇心充分鼓动起未,他却一古劲数落起唐切佩怎样顽固了,尤其是di制塑料制品。
“唐切佩认为,塑料是魔鬼的发明。还说使用塑料会剥夺咖啡养殖业的尊严。”他激动得声音也粗哑了,“他不接触任何一种聚乙烯制品。在他的咖啡园里,几乎每一道工序都是手工cāo作的。”
“他怎么适应得了竞争呢?”
“谁也说不清。”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比划着解释,“他的咖啡质地优良,这一点不容置疑——是本地区的最佳产品。他还搞试验,不停地试验各种肥料的效能和新的遮蔽法和修剪术。他除了经营大咖啡园,还开辟了一块小试验田,他喜欢在试验田里调配土壤,试种非洲和阿拉伯的每一种咖啡树,其中还有他亲手嫁接的。他在不断地寻求理想的杂交种……不管怎么说,他是种植咖啡的行家里手。这是公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