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妻子站在一旁望着他说:“你是造不了一支火箭的。”
“我二十岁那年在工厂干过活儿,我懂得金属。再说只要开了工,大伙儿都会下手帮忙的。”他看也不看她一眼,边说边展开了图纸。
“哈里,哈里,”她无可奈何地喃喃着。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科拉。我们心须离开!”
夜里,风刮个不停,吹过月光下浩瀚的草原,穿过一座々像白sè的小棋子似的城市,这些城市在浅水中已经沉睡了一万两千年之久。在地球人的居住区,比特林的小屋在晃动中变
化着。
此刻,比特林先生躺在床上,感觉到他那像纯金一般软的骨骼在松动,在重新组合。身边的妻子在酣睡,她的皮肤因连rì来午后烈rì的炽晒而呈深褐sè或黑sè。不仅皮肤黑了,连她的眼睛也变成金黄sè。睡在小床上的孩子们的身上闪动着金属的光泽。风还在凄厉地号叫,老桃树和紫sè的草坪又在经历着新的变化。风,摇出了绿sè玫瑰的花瓣。
恐惧一刻也不肯离去,紧扼着他的喉咙,压迫着他的心脏,又化作汗液,从他的手臂,他的大阳穴,从他颤抖的双手一滴々淌下。
这时,一颗碧绿的星々从东方冉冉升起。
紧接着,一个奇怪的字眼从比特林的嘴里迸出。
“尤尔特,尤尔特,”他反复地唸着。
这是火星语词汇中的一个词,可他并不懂得火星语。
午夜时分,他起身下床,给考古学家辛普森拨了个电话。
“辛普森,尤尔特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怎么,在古火星语中这是‘地球’的意思,你问这干吗?”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耳机从他手中滑落。
“喂,喂,喂,喂,”耳机里不断传出对方的呼声,可他却在凝神地盯着那颗绿星。“比特林?哈里,你在哪儿?”
白rì里,敲击金属的声音向四处荡漾。这天,在三个不热心的助手很勉强的帮助下,他终于架起了火箭的支架。大约一小时后,他觉得疲惫不堪,不得不坐了下来。
“你得高空病了吧,”一个助手笑道。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哈里?”另一个问道。
“我马上就吃,”他气呼々地接了句。
“还是你那超低温冷冻食品吗?”
“当然!”
“你越来越瘦了,哈里。”
“没有的事儿!”
“也越来越高了。”
“你撒谎!”
几天后,他妻子突然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哈里,咱们的低温冷冻食物吃完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好用在这儿打的粮食做了三明治。
听了这话,他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无论如何得吃点吧,”她劝道,“要不你会躺倒的。”
“好吧,”他说。
他拿起一块三明治,用手掰开,仔细打量着,一点々地啃了起来。
“天这么热,”她又说道,“歇几天再干吧。孩子们想到运河里去游泳,然后徒步转悠一下,跟他们一块儿去吧。”
“我不能浪费时间,干话儿是当务之急。”
“只要一个小时,”她催促道,“再说游泳对你也有好处。”
他站起身来,汗如雨下。“好啦,好啦。别管我,我一会儿就去。”
白天,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太阳**々的。这个空中唯一的光源把强烈的光和热投向大地。他们一家人:父亲、母亲和身穿游泳衣,不停奔跑的孩子们,顺着运河向前走去。最后,他们停下脚步,掏出夹肉三明治来吃。他发现他们的皮肤已晒成棕褐sè。他也注意到妻子和孩子们那黄々的,与以前颜sè迥然不同的眼睛。突然一阵颤栗像闪电一样传遍他的全身。可当他躺下身来,沐浴着阳光的时候,颤栗随着令人陋意的热浪消逝了。过度的疲劳使他忘掉了恐惧。
“科拉,你的眼睛变黄多久了?”
她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想早就是这样。”
“三个月前不是棕sè的吗?”
“不,你问这个干吗?”她咬了咬嘴唇,反问道。
“没什么。”
他们在那里呆々地坐着。
“孩子们的眼睛,”他说,“也变黄了。”
“有时发育中的孩子眼睛是会变sè的。”
“也许咱们也是孩子,起码对火星而言。这个解释倒不错,”他不禁笑了起来,“我想,我要游泳去了。”
他纵身跳进运河,让自己像尊金铸的塑像一样下沉,一直沉到河底,躺在一片绿sè的静穆之中。周围是水国的静谧、深沉与安宁。他感觉到平稳、缓慢的潜流正轻々地把他带走。
如果我在这儿躺的时间足够长,他想,河水将对我下手,将啮食我周身的筋肉!直到那珊瑚般的白骨露出。最后,仅留下一副骷髅。这样水就可以在骷髅上大显神通,生出绿sè植物、深水植物、红sè和黄sè植物。变啊,变啊,缓慢地、深刻地、静々地变吧。火星上的一切不正是如此吗?
他看到苍穹自天而落。太阳凭着大气、时间和空间造就了火星人。
上方有一条宽阔的河,他想:是一条火星河,我们全都像小龙虾一样躺卧在幽深的河底,躺卧在我们那卵石堆成的屋子和用沉重的巨砾砌就的房间里,流水冲走了我们固有的肌体,拉长我们的骨骼……
他使自己在柔和的光线中浮起。
丹坐在河岸上,神情严肃地打量着父亲。
“尤塔,”他叫道。
“什么?”父亲不解地问道。
孩子笑了笑说:“你知道,尤塔是火星语的父亲。”
“你打哪儿学的?”
“我也不知道,随便在哪儿都能学到的,尤塔。”
“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孩子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我想把名字改一下。”
“改名字?”
“是的。”
这时母亲也游了过来,插嘴说:“你叫丹有什么不好?”
丹有点不安。“前两天你叫丹、丹、丹的,我心里说,这不是我的名字,我已经有新名字了。”
比特林先生扶着河岸,觉得浑身发冷,心跳减缓。“你的新名字叫什么?”
“林农。这不是个好名字吗?我可以用吗?请告诉我,可以吗?”
比特林先生用手摸着脑袋。他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他单独施工的那支荒唐的火箭上去,连他的家人在内,谁都不愿插手,一天到晚总是他一个人。
他听见妻子在说:“怎么不能用?”
他也听到自己在说:“可以,你可以用。”
“好哇!”孩子惊喜地叫道,“我叫林农了,我叫林农了!”
他手舞足蹈地嚷着,踏着草地跑去了。
比特林先生瞥了妻子一眼:“我们为什么答应了呢?”
“我也不知道,”她说,“这名字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他们走进了深山,漫步在铺着石砖的小道上,路边的喷泉在静々地喷涌。整个夏天,这些山间小径都覆盖着一层薄膜似的冷水。他们就像是在河湾里涉水似的,踩着水行进,激起阵々的水花,这天他们的光脚都泡得冰凉。
他们走到一所火星人遗弃的别墅跟前,这别墅坐落在一个山头上,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山谷的全景。里面是蓝sè大理石的大厅,巨幅的壁画,还有一个游泳池。在这炎热的夏季,这处所颇使人心旷神怡。看来火星人并不喜欢大城市。
“我们要能搬到这儿来避暑该有多好,”比特林太太说。
“走吧,”他说,“回城去吧,火箭的活儿还等着我呢。”
可那天晚上他干活儿的时候,不由得又想起那所幽静的蓝sè大理石的别墅。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火箭似乎不如以前那么重要了。
在后来的那些天,他对火箭的兴趣rì渐淡薄,往rì的热情已烟消云散,虽然他每想起就这样半途而废总觉得惶恐不安,可是怎奈这熬人的酷热,这异样的空气,这可怜的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