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切除了所有的受感染的肌肉组织,大夫——您若想检查一下处理过的伤口,解下绷带,一看就明白了。”
“我早知道怎么回事,没有必要再看。将看上去最严重的坏疽部分切除当然是可能的,但只能起暂时作用,你大概知道或必须知道,它们不久还会再生的!病毒在肢体内部,是无法阻止它蔓延的——只有截肢一条出路。”
“真无别的办法?”
“我的诊断已经记录在案,保罗,我要指示奇弗斯立刻将他送到手术间去。”
“我不允许这样做”保罗说。
斯坦伯里吃惊地张开嘴巴:
“你竟敢下反令——!”
保罗不听他的叫嚷,走上前去,跪在伤员身边,他轻々地解开绷带,取下锡纸。锡纸下是块棉纱,已被血和伤口渗出物浸得发硬。他谨慎地将它拿出来。
伤口中无脓,无臭,无炎症——也无任何坏疽的肮脏灰层。除了鲜血之外,只有刚々长出的清洁粉红的rou芽。
“您看到了吧”保罗说,“坏疽并没有再生。这是个情况良好的正在愈合的伤口,所以没有必要截肢了。”
“不行!”斯坦伯里尖声叫道,宛如一只矮脚鸡怒啼,“我说了算!简直不可想象,一个北方佬笨蛋竟可以对我的医疗程序提出异议!这还了得!相反,我要让你暴露一下你对外科手术实际是一窍不通,我指定你给此人做臀部截肢手术!”
“长官,我看您是说气话吧——!”
“你没长耳朵吗?我是你的上级,保罗,我说了,立刻给此人截肢。这是命令!”
伤员把痛苦的目光转向保罗。保罗沉默不语,轻々地将敷料复原。进行包扎时他发现克里斯蒂娜正站在身后。她眉头紧蹙。不知她已在这儿站了多久。斯坦伯里的蠢话她是否全听见了?保罗站起来。
“大夫!您这个命令我拒绝执行——不知您这位大夫是真是假!你可以逮捕我,枪毙我,把我重新送回入监狱——想干什么都行。反正我不执行这种错误的命令,也不想继续在这儿为伤员看病了,除非允许我接照自己的医疗知识进行诊断。”
克里斯蒂娜走上前来,她明亮的绿眼睛里也闪着怒火。“保罗医生,针对你的情况,你不觉得你的话出格了吗?”
保罗不是赌徒,—生中很少押宝,但现在他决定冒—次险:“夫人,您听到我们的争论了吧?双方的观点都清楚吧!”
“是的。”
“那就清您做法官,不管您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服从——或者同意斯坦伯里做截肢手术,毁了这水伙子,因为基本可以肯定,依我们的医疗条件,截肢的结果将导致死亡——或者同意我继续治疗,为他争取一个生存的机会。”
“你出的这个难题听话音可是对你有利呀,保罗医生,让我们先看々斯坦伯里大夫怎么说——”她把诘问的目光转向老大夫。
“我说应该截肢!——截肢——!”
她低头去望那伤员。伤员泪流满面。
“约翰,我要把这个难题交给你,”她温柔地说,“身体是你的,大腿是你的,生命也是你的。你决定吧。”
“上帝保佑——”他慌忙叫道,“让北军医生给我治疗……”
~
保罗躺在他栅屋里狭窄的小床上,想快些入睡。夜还不深,但他太乏了,高度紧张和jīng疲力竭反而使他的大脑神经更加兴奋,各种念头和想象不断涌现,真正松弛下来是很困难的。这兴奋来自内心的一种暗喜:他第一个回合便打败了趾高气扬的斯坦伯里大夫。由于克里斯蒂娜的支特,他用以石碳酸为防腐剂的新无菌cāo作方法医治了伤员约翰的腿伤,实令斯坦伯里恼羞成怒。后来一整天再没见他露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这个北方佬医生的赞扬迅速在伤员中传开,他们脸上的敌意统々消失了。但要把他们全部治好!累死他也难,除非他有大力神的jīng力。不管怎么说,克里斯蒂娜对他新医疗方法的默许总是一个胜利——这是他投入战争以来最主要的医疗成就……
他在小床上翻个身,想换个舒坦一些的姿式,但他知道短时间难以入寐。不仅々因为兴奋和紧张。
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另外一点——孤独感:每当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能够安静地进行思考和回忆的时候,这种感觉便像一片灰蒙々、yīn沉沉的大雾铺天盖地向他压来——啊!
米凯拉!
她的面容每天晚上都要浮现在他眼前,折磨得他久々不能入睡,或者在梦中出现,伸出双手甚至能忆感到她那柔软而实在的温暖身子。每当这时他都辗转反侧,无法忍受燃起的情×和高度失落感。
不管她做了什么,不管她是否背叛了他,他对她的爱仍然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同他的脉搏和心跳一般,他可以原谅她的一切过错,但永远不能忘却。永远不能从记忆中抹去那可恶的一幕——她与旧情人利昂?杰夸德携手离开舞厅时笑得是那么甜……
一声叩门声打断了他凄楚的思念。
进来的是那个曾拉着一筐桃子跟在克里斯蒂娜身后的黑人女奴。
“北方军医先生,我们夫人说,要您到她书房去一下。”
~
他刚轻々地敲响一下门,门便立即打开,他的目光马上被那双明亮的绿眼睛迎住。
“进来,医生……”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很低,很悦耳,丝毫没有她与他说话时惯有的冷冰々的味道。
他跨进门,慢々合上身后的门,目光又被她那双似乎过于明亮的眼睛吸引去。这莫非是光线造成的?墙壁上的多枝烛台将柔和白烛光闪shè到她的脸上,将她此刻梳理得十分松散的头发照得分外炫目,宛如一团燃烧的赤铜。她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艳绿sè睡袍。
“医生,喝点什么好吗?来杯白兰地怎样?”
没料到她这么热情,还要给他酒喝,保罗实在惊讶。他已好几个星期没尝过酒味,怎么不能来几口呢,可是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便犹豫起来。“谢々您。夫人,不过——”
“你敢拒绝!我叫你来喝点酒,谈一谈,是向你谢罪的。海伍德?奇弗斯给我讲了许多你的值得赞扬的表现,使我对你刚到时我采取的不文雅态度感到羞愧了。你干得这么卖力,神经一定非常紧张,像我一样。你是医生,我也不必多说,烈酒有时是最好的补药,所以——”她以期待的目光望着他,绿莹々的眼睛闪々发亮,嘴唇上泛起一丝微笑。
“说真话,”他装作挺高兴似地说,“夫人,我也正想来点白兰地呢。”
“哦,这就对了。快坐下,我去拿来。她指给他一把椅子,走到放食品的边架旁!从一只有塞子的玻璃圆瓶中倒了半高脚水晶酒杯的酒,走回来将酒杯递给他。
“你定能理解我不能与你一块喝酒。南方贵妇人不喝白兰地——至少晚间与陌生的男士单独相会时不喝——不过老实说,我对是否还能将自己看作贵妇人这一点已有坏疑……”
“叫我说,”保罗谄媚道!“我还没见过有谁能比您更配这个名称。您无私地献身于事业,为了别人的利益辛苦cāo劳,己赢得所有人的爱戴和尊重,难道还不能叫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