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黑白纠缠厮杀,火热的三伏天,“浣纱园”里却一片清凉。树上的蝉鸣与鸟叫反而显出这里的几分幽静来。
龙云执黑子,路数纵横开阔,奇峰迭起,周主席执白子,风格绵里藏针,不拘一格,一时间,在棋盘上,两人竞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龙烈血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观棋如观人,虽然今天龙烈血只是和龙云第一次见面,但龙烈血却从龙云的棋路上对自己的这个爷爷有了一定的了解,一般来说,年纪这么大的,棋风都相对温和一些,但龙云的棋风却极其的凛洌,凛冽,但却不死板,黑棋的杀机让人难以捉摸,若有若无,却又环环相扣……
棋风凛洌,意味着个人性格的强势!
凛冽到让人难以捉摸,处处均是杀机,处处又不是杀机,能做到这一步,需要的就不是强势,而是老谋深算的智慧与深沉了。
虽然只是观棋,但龙列血觉得,在这棋盘上,爷孙两个的交流远胜于语言。
“烈血,你会下棋么?”落下一粒白子,龙云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周念平微笑着问坐在一旁的龙烈血。
“会,但很少下。”龙烈血回答的很简短。
“嗯!”周念平点了点头,“这几天住在檀山那边还习惯吗?”
“嗯,还习惯,主席!”
周念平笑着挥了挥手,“主席这两个字是站在台前让别人叫的,在这里,你叫我爷爷就好了,我算是与你爷爷同辈吧,龙云能有你这么个孙子。我看着都羡慕,主席这两个字在这里就不要再说了,再说……”周念平看着龙烈血,有些开玩笑一样的眨了眨眼睛,“你今天也是主席了。你这个主席兼党魁的人物,在金三角说的话,一言九鼎,可比我这个老头子主席要管用多了,你这个主席坐做得也比我舒服多了。”
龙烈血笑了笑,有些捉摸不透周念平话里的意思。今天似乎有些特别,一来到银溪路九号以后,这里的每一个人说话都得让人捉摸好半天。
龙云落下了一枚黑子。作势欲封住棋盘上那条白龙尾部的一个气眼,“年少得居高位,无论于公于私,都应该谨慎,谨慎可以让人不犯错,可又不能过分谨慎。寻常人谨慎是福,权重者太谨慎却可能招祸,重权需以铁腕相镇,高位更需冷血无情,这世间。无论大国还是小民,无不是欺软怕硬,敬强鄙弱之辈。蜜蜂虽小。它敢蜇人,熊虎不敢欺之,鹰鹫不敢辱之,家猪虽大,却空有一身肥肉满嘴尖牙,却只会拱墙,到最后却难免沦为猫狗之食,这就是世间万世不移之真理。”说到后面,龙云脸上地两道剑眉都似出鞘之剑,沾了几分血气与杀气,让人心下凛凛,龙云用手指着龙烈血,一点也没有爷孙初见的客气与小儿女姿态,“你现在做事,需多一分谨慎,但更需多几分杀伐凶恶之气,谨慎招福,凶煞避祸,只要心中浩气长存,杀它一个天昏地暗尸山血海又如何?谁会责怪老虎太凶恶?要做男人,那就入不了佛土,你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太直,太刚,因此他只是为将之才,不是为帅之才,你的性格像我,不过却被龙悍调教得有些迂腐了,上次在申海,黄家的一个小畜牲都差点把你搞得没命,我听了都来气,黄家算什么?一帮*投机倒把发达起来的蛀虫和垃圾,黄家那个入了外国国籍地小畜牲算什么,什么也不算,什么狗屁太子党,在我眼里,他就是一条蛆,就算他惹你的时候你就把他的脑袋给摘了,又怎么样?踩死一只虫子,打死一个外国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黄家他敢放一个屁试试?黄翔他爹敢放一个屁试试?在这个世界上,拳头与实力就是公理,有黄家的那个外国杂碎做榜样,今后谁还敢无事找事惹到你头上?有我在,谁敢动你的一根汗毛?谁敢动我龙云的孙子一根汗毛?”龙云说着似乎越说越怒,他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桌上地围棋全部被整整齐齐的震得跳起来一寸,又一起整齐的落下。
这种被人维护地感觉,让龙烈血心里生出两分久违的感动,虽然和龙云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个爷爷在此刻给龙烈血的感觉,却是如此的自然,没有一点的生涩和做作。
周念平主席落下了一子,听了龙云的话在那里直摇头苦笑,“你呀你,年纪一大把了,脾气还是这么大?你带出来地那些部队,个个都是嗷嗷叫的老虎,像你一样,整天摩拳擦掌的,一个个闲得发慌,有事没事一个个都跳得三丈高,我原本还奇怪,今天听你教育孙子,我算是明白了,听了你的这一套大道理,这哪是是教育孙子,简直是和教育土匪差不多,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这个国家还不全乱了套?”
“乱?难道现在还不够乱吗?”龙烈血的爷爷与周念平针锋相对,落下一颗黑子,龙云修长地双目亮起一道电光,“我人虽然退下来了,可军队现在是个什么样,军队外面又是个什么样,我没聋,也没瞎,我清楚得很,你才是被人包围得太深了。当初你离开部队时的宏图大志到哪里去了?你现在再去听听外面的老百姓日常在说些什么?我虽然不在台上了,但在部队里,我地那些老部下都还在,我说的话,他们还是会听的,你要想做什么事,我保证,军队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这哪里是在下棋啊!龙烈血在旁边,没敢插嘴,一颗心却跳得比什么时候都剧烈。
“军队不能动,要动,也只能对外,不能对内,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也是底线。”周念平微微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落下一子,“而且现在的部队情况,有些复杂,部队要保持战斗力,要保持纯洁。部队要做这个国家的钢铁长城与人民的保护神,要动,也得先动部队?”
龙云的眉毛跳了一下,他低头凝视着棋盘,脸上一副沉思的表情,不知道是在思考棋盘。还是在思考周念平的话。
半天,龙云落下一子,抬起了头。问了三个字,“怎么动?”
“让部队与企业脱钩。”周念平看着龙云,也不避讳旁边地龙烈血,似乎默认了龙烈血“旁听”的资格,“这件事,我已经思考很久了。上次到地方看了一下,情况很严重,地方上对这个也比较有意见,有的地方矛盾已经相当激化了,为了做生意。都开始动刀动枪了,这样不行。”周念平微微皱着眉头,“如果我们现在不把这件事解决了。等到将来,别人上台,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想要在这个问题上给部队的那些大员们摆脸色,让那些老军头乖乖听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讨好还来不及呢。现在乘你我都在,才有能力把这件事解决好了,让后面地人路好走一点,而且,这也是那个计划所必须的,这个世界上,有*武力掠夺强大起来的军队,可没有*做生意强大起来的军队。”
龙云不说话,就连一旁的龙烈血也明白让部队和企业脱钩背后所涉及到的各种复杂地考量,ZH国的军队在经商,这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有着根深蒂固的历史和现实地原因,其中最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国家对部队建设的投入不足,国家没钱,部队又有很多事必须要做,部队还要必须稳住,怎么办?没钱,那只能给政策了,让部队开办经济实体,自己养活自己,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可以说,这个办法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是起到了非常积极地作用,但越到后来,由部队经商所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和矛盾也开始凸现,军人的形象在许多老百姓的眼里也开始慢慢变了味。就拿省城MK来说,在省城,驻扎在省城的XX军可是有极为强大地后台,部队开的酒店,警察都不敢去检查,很多社会上的千方百计地和部队拉关系,为的就是打着部队的旗号好办事,做些投机倒把的生意,只要把部队一抬出来,什么工商税务,警察,地方政府,竞争对手的全给我统统让道。
龙云沉吟了一阵,“让部队与企业脱钩之后,那部队缺少的那一部分军费怎么办?”
“以现在的军费标准,以后每年部队的军费递增将不少于14%,这笔帐总理已经和我算过了,只要部队愿意和企业脱钩,今后的政府预算完全可以挤出这一部分钱来,这是其一。其二,现在国有军工企业的整改已经提上了日程,只要部队与企业脱钩,国有军工企业的出口利润将划出相当一部分给部队,且不计算在正常的军费开支之内。第三,在我下来之前,部队还要再次裁军,这次裁军的数目还没有确定,不过不会少于上一次的裁军人数,我们的部队太庞大了,精兵却不多,这次裁军,就是要让部队减肥,变得再精干一点。有以上这三条做保证,我想问题已经不大了。”
龙云手上拿着一粒黑子,久久没有落在棋盘上,“现在有什么计划?”
“草案已经拟出来了,就等在最高军事委员会通过,要说服委员会里那几个老军头,我自己都不是完全有把握,还得要你这个老将出马才镇得住场面,就是草案通过后,我估计地方部队上也会有比较大的意见,到时候那些大员们一个个进京来告状,诉苦,走后门,到了你这里,你可要给我把住。你虽然退下来了,不过这件事你还得再出一把力才行,到时候要成立一个专门的领导小组来处理这件事,这个小组可要借你龙云的虎皮一用啊!”
龙云笑骂了起来,“好啊,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和我下棋,果然是不安好心,要我把这把老骨头再利用一遍啊!”
“这个问题是拦在路上的一块大石头,要是把这个石头搬开了,路宽了。可原来藏在这块石头下面和暗处的蛇虫蚁豸可就都没有容身之地了,到时候这些东西可就都跑出来了……”周念平看着龙云,没有把下面的话说下去……
“杀!”龙云面无表情的从牙缝之中蹦出这个字来,一时间,亭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下,“限定一个时间让有问题的自己站出来交代清楚,可以酌情处理,过了这个时间,只要是部队里地问题,无论涉及到谁,都给我一查到底。该坐牢的坐牢,该枪毙的枪毙。内务安全部的人多久都没有动一动了,砍出去的刀。不见血怎么能收回来!”
周念平笑了起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一直在一旁安静“观棋”地龙烈血觉得此刻自己的嗓子有一点发干,身体内流动的血液似乎都有些灼热了起来,一个声音在龙烈血的心里冒了出来:看看吧,看看吧,这就是权力。这就是权力,反掌之间,天翻地覆,多少人的命运在这一刻就被决定……
虽然只是站在一旁,但“权力”这两个字在幽静的小园里要静地膨胀。爆炸后的一道无形的冲击波还是让龙烈血有了一些窒息地感觉,这道冲击波,也许就在不久的某一个时候。横扫整个ZH国的国境……
“烈血,你以前学的也是历史吧?”周念平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嗯!”
“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研究历史。”周念平的脸色颇有些感慨,“我最感兴趣地,就是研究当今世界各强国的崛起之道,关于这个问题,如果你请教十个历史学家,他们能给你的答案,绝对会超过十种,我当时也很迷惑,在我看来,一个国家的衰落,也许会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一个国家地崛起,必然要有一点是相同的,我就是想要找到那一点相同的东西,这个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我很困惑,直到有一次和人下棋,一时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要找地那一点共同的原因是如此的简单。”
龙烈血此刻已经完全被周念平的话提起了兴趣,这样一个政治家的眼光在理解这个问题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呢?就连龙云,也看着周念平。
“这个答案太简单了,简单得会让大多数人都看不见,如果你能设想一种情况,让一个刚刚学会围棋的小孩在棋盘上战胜一个九段的国手,那你就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这可能吗?”
“如果那个小孩走两步棋或是三步棋,那个国手才能走一歩在这样的情况下,纵使那个国手是棋圣复生,在棋盘上,也只能一败涂地。我和你爷爷下棋,我走一步,你爷爷也走一步,这是规则使然,但大国的博弈之中,如果你半天才落一粒子,别人会等你吗?不会,这个世界就是棋盘,而在这个棋盘上下棋的唯一规则就是没有人会等你。ZH国自最近两百年来才开始真正落后。一直到现在都这样,而现在的世界强国,基本上也都是在最近这两百内才把ZH国甩到了身后,原因是什么,原因就是别人走了两步甚至三步棋的时候,我们才走了一步,看看那些发达国家,在这两百年来,他们用于发展的时间就明白了,虽然也有战乱,但这些国家,可以说,在两百年来,这些国家安心发展的时间都不少于150年,而我们呢?你熟悉历史,应该比我更清楚,在内乱外忧之下,ZH国在这一百多年来真正安心发展的时间不超过50年,这就是差距,别人已经走了150步棋,我们才走了50步,没有人会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赢?世人都说日本的经济发展是奇迹,那是奇迹吗?不,那只是一个笑话,日本人最大的本事不是发展经济,而是掠夺,日本,就是一条附在ZH国身上的蚂蟥,*吸ZH国人的血才膨胀起来,这是我的结论,不是出于民族情绪或者是义愤,而是来源于客观的事实。先不计日本从清政府手中掠走的巨额资金,也暂不计日本杀害我贫民的血债,也暂不计日本侵略造成我人民流离失所而导致的生产停顿,光计二战期间日本从我国掠夺的资源、财物、粮食、榨取的劳动,他们,就从ZH国抢走了2000亿美元以上的财富,如果这一笔巨额资金用于建设投资,假定8%的年增长率,五十年后的今天,即使不计通货膨胀,也将形成九万三千多亿美元的资产,如果加上通货膨胀,再把日本人在清政府时期从我国抢走的财富加起来,这样一笔巨款,即使每年只以5%的增长率增长,到了今天,即使把日本人发动战争的成本扣除以后,这笔钱也可以同时买下两个日本,这就是日本人经济奇迹的根本,日本人做了什么,他们所做的不过是保持了六十年代每年近10%的增长率和七十、八十年代5%的增长率而已,这样的增长率难道我们做不到,不,我们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这其中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有时间去做,而我们都忙于内耗,他们已经走了三步棋,而我们只走了一步。”周念平说到这里深深的一叹,“看看我们国家在专心建设的这十多年里所取得的成就,这才是ZH国人民所创造的真正的经济奇迹,这个国家动乱的时间太长,而发展的时间太少,想要发展,就必须要有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这是大国博弈之根本,在我这里,最高的政治目标就只有两个字——稳定,稳定压倒一切!我在这个国家最高权力决策者的位置上呆了这些年,我自认为我最大的功劳就是让这个国家稳定了这些年,并且有了一点发展,为了这个目标,很多时候,不得不牺牲一些人的利益,或作出一些艰难的抉择,我并不奢望所有人都能理解,做到了这个位置,我个人的是非功过,荣辱毁誉,就留给历史去评说吧。”
这一刻,面对周念平,龙烈血突然一瞬间就明白了很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