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霁苑是九十年代初建的小区,规模不大,有个二十来栋六层的板楼,没有高层建筑,主要居住人群是HN大学的退休教职工及其家属,虽没有新建小区别致,却更有份儒雅的氛围。
田芸凝视着小区门口zhōng yāng的一个铜塑,那是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绕在一个老人身边,老人戴着眼镜捧着书卷,流露出教育者身份的气质,这铜塑显然已摆了很久,风吹rì晒得有些锈迹,但仍是看着很舒服,透着种朴实的风格。
往来的人数不多,非老即小,或是买菜归来或是散步闲聊,这个时间段年轻人大多在工作所以几乎看不到。
出市局前田芸就换上了专门准备好的衣服,是袭深灰sè的长裙,裙裾已掩至脚踝,平底小黑皮鞋替下了jǐng装高跟鞋,上身配上件玫红的小衫,亮中有暗显得满搭,脸上更难得的化了点儿淡妆,虽然微红的双眼没时间去处理,也就是这样了,谁还没哭过呀?
左手轻提着那人送的小包,田芸抬起右手轻挽发鬓,遥望着街心花园的通道,他一定会从这里经过的!
如果自己猜错了?或是他已经到家了该怎么办?田芸深吸口气,压住了自己心里的忐忑。没什么如果,我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直到等到他为止……
其实老天有时是很喜欢和人开玩笑的,当你刚咬牙下定什么决心时,老天就偏偏打击你一下,使你非常泄气,不过有时候却能让人很开心,就好像…...此刻……
田芸深吸的那口气才刚吐出,从街心花园的那条通道里就拐出个人,就见这人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sè西装,内衬着一件雪白的衬衫,皮鞋锃亮,一头短发难掩左眼和右颊处的青紫,走路挺慢还一拐一拐的,双手各提着一个超市的大塑料袋,袋中鼓鼓撑满了东西,却不是王旭是谁。
就这么巧?田芸惊讶地张大了嘴,心中犹如鹿撞,却呆站着愣住了。似有感应般,王旭头一转看见了田芸,也是愣了愣,脚步停下,先是费力地抬手看看表,又扫视了下周边,才迎着田芸的视线慢慢走了过来。
随着他脚步的移近,田芸的心跳更是加快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似已僵硬,嗓子发干嘴张了张竟没发出声音来。
王旭走到跟前,又是看了看周围,小心地问道:“有任务?什么情况?”
啊?他想什么呢!敢情是以为自己来查案子的!田芸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这一笑倒是感觉没那么紧张了。
可王旭的表情却是异常郑重:“专门等我?嗯…明白了…都说了你不用自己送过来,叫个快递也行的…”
这?见王旭将手中的塑料袋挪到一起,空出支手伸向自己,再仔细一看,原来王旭的视线集中在那个小包上,嘿!这个呆子……
“给你!”田芸哼了一声,生硬地将小包递到王旭的手中。
“这…这是…”包一入手,装着东西和没装着东西还能分不出来,王旭表情古怪地抬起了头,恰迎上田芸满带柔情和羞涩的双眸。
“还疼吗?”想去抚摸一下那脸上的伤,王旭低头躲了躲,却没躲过她的坚持,小手轻轻停留在伤处,“记得有人说过,当我愿意使这个包的时候就相当于给了他答复!…今天,我想告诉你,我很愿意!…你…你还会…喜欢我,爱我吗?”
王旭霍然正视着她,那双眼神竟是如此亮如此锐利,似要直接看透她的内心般,良久,王旭露出了笑容,犹豫着问道:“可不…不是哄我吧…”
“是真的,没哄你!”王旭的伤脸配上他现在的表情显得有些可笑,田芸忍住笑意用力点了点头。
平时多能说的嘴,此时却是张了又张说不出声,半晌后王旭才突兀开口:“你…你还没吃早饭吧,我们…我们一起吃!”
没有激情的拥抱,没有真诚的表白,可我…就是喜欢!这句相当跳跃的话让田芸“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她接过小包,又硬拖过一个塑料袋,紧紧挽住王旭空出的手臂,拉起他尚僵硬的身体向小区里走去,这也算是俩人第一次长时间的身体接触,田芸甩脱了内心的矜持和羞涩,心里却已被幸福的愉悦所充满……
王旭租住的房子离小区的入口处极近,是个靠边单元的顶层,一室一厅大约也就五十平方米的样子,屋里没有单身公寓的那种凌乱和怪味,却是异样的清新整齐,这…这屋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少的可怜。
客厅里即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只是有张类似餐桌的长方形桌子不伦不类地摆在zhōng yāng,上面立着个笔记本电脑和一个不小的瓷盘,瓷盘里堆满了各sè时令水果,显得挺是丰盛,这桌子旁边仅有一把椅子。田芸倒是真没见过客厅如此的简单,本来不算大的空间愣是让人觉得有些空荡。
“你随便坐,我准备吃的!”王旭笑着接过塑料袋,一起提进了厨房。
田芸好奇地四下看看,卧室里就一张床,床上挺整齐的摊摆着几套西服和衬衫,角落里有个登山包,这种简单的感觉就像是根本没人住在这里一样。
田芸颇觉奇怪地又转回客厅,正好王旭捧着个摆满了烧饼的大盘子从厨房走出来:“来,快来尝尝!老陈家的烧饼酱肉,趁着热…”
说实在的,从昨天晚上田芸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心情起起伏伏地一直也没觉得饿,这时看见热气腾腾的一盘子冒着香气的烧饼,肚子立刻就感觉空了,接过个烧饼咬了一口,真是酥脆,里面夹着的酱肉炖得有味道还很烂,确实很好吃。
王旭看着她吃了几口,笑着又进了厨房,很快端了两大杯饮料出来:“好吃吧?人一天就卖三十斤肉,卖完就收摊,烧饼也是自己烤的,每天早上我都去买…今天去晚了,以为卖不上了,嘿,这老陈不错呀,给我留着呢还…”
“真是好吃!你每天都去买?还要买那么多?”看盘子里还有九个不小的烧饼,田芸随口问道。
“不多,我早上很能吃的!”说着话,王旭不知从哪里拽出把折叠椅,就坐在田芸对面,也拿起个烧饼吃了起来。
看着他脸上的伤,田芸柔声道:“还疼吗?…你怎么跑那么快,我追你也追不上…”
“不疼,我很能捱的!”王旭在脸上揉了揉,讪讪一笑,随后却是一脸古怪看着田芸,“怎么…你跑出去追我了?我…我没出你们单位呀…”
啊?没出市局?田芸愕然,这…这怎么回事?
“你们那里路挺乱的,我费半天劲才找回会客室,洗洗脸歇了会儿,等要走的时候发现下雨了,只好又坐了一阵…”
“那…那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田芸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吃了一半的烧饼也先放下,急切地问道。
“可能是摔了还是怎么的,一直就没有信号,邪了!我这还是今天早上才发现,你看…”说着王旭掏出电话摆弄了几下,用力晃了晃后又看看,跟着丢在了桌上。
难怪昨天自己追不上他呢,敢情他又迷路了!想起第一次见他在派出所乱转时的情景,田芸无语地呆住了,这…这也太让人哭笑不得了。
看王旭那边还在没心没肺地吃着烧饼,田芸一时气苦,“嘤…嘤…”地抽泣起来,也难怪她,这从昨天晚上起又是着急担心又是不断自责,没想到竟原来是这样的情况。
“咦,怎么说得好好的突然哭了?”王旭手足无措地丢下烧饼,绕过桌子想要安慰她,却换来一顿秀拳。
“都是你…都是你…害人家着急…也不等说明白了就走…惹木头和小岑笑话…”拳头快而密,轻轻锤打在王旭的胸膛,似是嗔怪更似撒娇。
王旭由着她发泄般打了一阵,才伸手轻握住那双小手,田芸挣了挣没有挣脱,也就不再用力,四目相对,气氛有些旖旎。
“是我不好,惹你着急了,我…”
王旭的话才刚出口,田芸的手指已经按住了他的嘴:“不怪你,是我不好!要是我早就…也不会让你挨打…”
提起昨天训练场的一幕,王旭笑了笑摇头道:“你别怪他,他也是真心对你好!我没有怪过他…”
田芸可不想听这个,她凝视了王旭一会儿,转开了话题:“你愿不愿意和我去…看看我爸妈,今天是他们的忌rì…”
王旭忙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当然愿意,必须得去!你觉得穿这个行吗?要不我再换一套!”
已经很庄重了,田芸点点头示意不用换了,这天气已经很热了,他居然还是整齐的着装,好像耀华对穿什么衣服没那么多要求吧,才一想到这个,田芸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身上的伤疤都是怎么弄的?不和我说说吗…”田芸柔声道。
王旭僵了僵,尴尬一脸道:“容我想好了再说吧,满丢人的,说了你会笑我!”
“怎么会笑你?不会…”
“好,等我想想,咱们先赶紧吃饭,吃完就走好吗?”王旭指了指烧饼和饮料,笑着道。
“嗯…”田芸拿起吃了一半的烧饼刚要继续吃,忽然又问起,“你困不困的?睡一会儿吧…怎么会加一夜班的…”
田芸实在是想不出正规的单位怎么能加班加一整夜,这情况在刑jǐng大队确实有过,但也并非常见。
“不是上次你知道我转正了嘛,这一转正,就需要核实整个部门的绩效,哦,我们的工资里有一部分是用绩效来体现的,你明白我说的?”看田芸似不太明白,王旭继续解释道,“这个绩效怎么说呢,有点类似奖金,就好像你们破了个案子,局里领导拨了些奖金到你们队里,然后你们队里再进行分配,嗯…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
王旭挠了挠头,重新组织着语言,停了停才又开口:“还是举实例吧,我们有个对外的宣传网站你应该知道的,那上面有很多文章呀照片呀需要经常更新,更新并不是有专门的部门负责,而是各部门负责自己相关的版块,好比说某个同事发上了一个帖子,里面有些照片,又配上了些文字使整个页面丰富,那这个同事的帖子要记入绩效的,也就是说他干的这个事情是可以拿到相应的钱数的,然后到月底附近各部门经理需要统计并核实下辖同事们上报的一条条绩效,这么讲你能明白了吧!”
田芸听明白了,可要按他这么说的话工作量真是够大的,难怪需要干一整夜。
“人财务部会抽查的,万一没核清楚,对谁都不好是吧,嘿嘿,我们这个部门人少,还是满轻松的!你是没见着培训部的贾老师,一到快月底那脸上的表情,实在是…jīng彩…”说着说着王旭就乐开了,田芸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这要赶上下属有好几十人的,到月底一核这什么绩效经理真得快被逼疯了。
“其实这个工作应该是今天白天干,可白天干吧没谱又该有什么事分心,反而容易出错,再加上我这…不是最好少见点儿人嘛…”王旭指指自己的脸,自嘲地笑笑,“索xìng就晚上去弄吧,这不也弄完了,今天换个倒休,明后天连着就歇周末了!”
安排得倒是挺好,但熬夜还是困呀!
又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出现了:“我一般晚上是不睡觉的!”
啊?不睡觉!田芸没听说过这样的人,愣怔地看着王旭。
“说了你可别笑我哈,我怕黑,所以晚上不能睡!”
听他这么说,田芸根本就笑不出,难怪那床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纯粹是用来放衣服了,再联想到他那一身的伤痕,心里一阵抽痛,不由眼带温情望向他。
感受到田芸的关怀,王旭再次轻握起她的小手:“放心,我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我要让你生活得快快乐乐,不会让你不开心!…嗯,虽然你哭起来很漂亮,但我还是更希望你笑…”
来的有些迟,但毕竟还是说了,田芸红晕上脸,狠狠白了他一眼,跟着却“扑哧”笑了出来。可不,这十来个小时自己哭得已经够多了,要笑,一定不能再哭了,挽着王旭下楼时,田芸暗下决心。
田芸并不知道爱捉弄人的老天像是故意要和她作对一般,上午给了她相逢的喜悦,几小时后将会改变方式,却是痛彻心扉的离别,除非…某人可以逆天行事……
“不对,刚才忘记问你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记得我好像没说起过吧...”到了小区门口,王旭微皱起眉头看了看她,忽然问道。
“嘻嘻,这个不告诉你!你不是厉害吗,自己想去!”看他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田芸得意地笑了。
即不是周末更不是清明时节,烈士陵园空荡荡的异常冷清,合着湿气的热风到此处莫名转成了yīn凉,隐约地鸦啼更是给人远离喧嚣尘世般的感觉。
田芸的父母葬在公安系统的专属位置,离入口处不远。认识了地方,王旭就把田芸一个人丢下,自己跑到管理处借回了抹布和水桶,不容分说地开始了清扫,擦净了墓碑和前面的花岗石台,又给墓室两边的翠柏浇好水,才一脸正sè地面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三个躬,接着把带来的鲜花摆好,倒上一杯酒,再点上三支香烟,布置停当后再鞠了三个躬,似乎此时终于想到了自己并非主角,忙向旁边让开了身体。
怎么把自己要干的事情全给干完了?田芸嗔怪地看了看他,心里却是暖暖的。
“爸爸、妈妈,女儿来看你们了!…我还带了个人来,他,叫王旭…”田芸手抚着墓碑上轻声低诉,讲着俩人相识的经过,不时看看王旭,却见他一脸窘迫,手足无措地仿佛真是面对着自己的父母,不觉哑然失笑,本来悲伤的心情也被冲淡了不少。
良久,田芸慢慢站直了身体,缓缓鞠躬:“爸爸、妈妈,过些rì子女儿再来看你们…”
田芸经常来这里和父母说说话,不开心的、高兴的都会讲讲,自然不会考虑形式或时间上的问题,可王旭见她准备要离开倒是有些惊讶,忙拦住她:“再等一下,我…我给二老吹个曲子吧…”
没等田芸表示什么,王旭摸出片不知道从哪里拾来的树叶,把它捧在嘴边,鼓气嘬唇,高亢清脆的声音立刻发出,抑扬顿挫中曲调已成……
是《送别》?长亭外,故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曲子本就有些伤感,经过树叶的演绎,更是充满了萧索的意境,配上这环境和心情,似要将人融入进去,田芸心里酸楚,险些又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