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周的时间里,海原几乎天天都到护养所来。并且很快,同护养所的大部分孩子都建立起了不错的关系。
他的xìng格其实很好,形象也是相当容易受欢迎的类型。通常而言,不会有什么讨厌他的人,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这点而已。
不过,要说例外的人,也是有的。至少有个名为chūn上衿衣的女孩,就始终不太愿意和他说话。
那其实并非是个脾气糟糕的女孩,相反她还是xìng格相当柔弱的类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每当见到海原时,她都特地远远地跑开。
后来海原才知道,她其实是穹乃在护养所里少有的能够被称为的朋友的人。自己在她看来,大概有些像抢走朋友的坏人吧。
海原很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当自己刚得知父亲的打算时,也是如此认为的。虽然有过道歉的打算,但毕竟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似乎也缺乏理由。而且海原觉得,这种事就算道歉也不能期望能够得到她的原谅。
说到父亲的打算,今天已经是约定中的最后一天了。
据说在一个人犹豫不绝的时候,时间是过得最快的。就像赶作业一样,因为人在犹豫的时候总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希望抉择的时刻能够尽可能慢点到来。但也有一种说法认为,就像是打针一样,在针头扎进去的前一刻才是心理负担最大的时候,所以实际上犹豫的时候心理感觉上的时间流逝会随着心理负担的加重而变慢。
这七天等待的时间也是,说不清究竟是短暂还是漫长,至少对海原来说是如此。颇为矛盾的是,他既希望着这一结局尽快到来,又有一种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的感觉。
大概等待发榜的重考生,也是类似的心态吧。
但有一点绝对可以肯定的是,就连海原自己,现在也已经不是太说得清自己到底希望着怎样的结果了。
是了,矛盾。这种感觉一出现,就成为了支配的一方。
回头看了看离自己不远的穹乃,不免有着一些疑惑。为什么作为第一当事人的她,反而能够如此淡然呢?
那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面临重要选择的女孩,反倒像是早已经习惯了离别的旅人。她的年龄明明应该比自己还略小一些才对。
“差不多,快要到时间了哦。”
海原小心试探着。
“嗯,我知道。”
穹乃应和了一声,却再无下文。完全滴水不漏的样子。
“你一点也不困扰吗?”
海原觉得实在有些难以置信。虽然他多少已经有些习惯了女孩的云淡风轻。
“真说起来,应该多少有些吧。”穹乃合上一直翻阅着的书本,“你相信‘前世’这样的概念吗?”
这个问题直接让海原愣住了。这里是学园都市,一个不容怪力乱神的地方。而穹乃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也不像是热衷于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的类型。
只听她继续说道:
“如果意识本身是物质堆积的产物,那思维也应该是某种运算吧。那么,如果保留同样的信息,通过另一种途径呈现,是否就能够再演同样的意识呢?这是否也可以被视为一种转生呢?如果是的话,人类的意识和灵魂,又到底是什么呢?究竟怎么样才可以称为真实和实在的呢?”
海原发现自己完全接不上话头。虽然和他以为的不同,但穹乃今天确实有些奇怪。
“我现在在这里,但在这里的真的是我吗?不论我的将来是什么,那真的是属于我的真实吗?呵呵,我可真是……”
要说起来,她的确如她自己所说,有着相当的困惑。而且随着决定的rì子到来,这种困惑也显得更明显。不过,她的困惑显然与海原的困惑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半响之后才回过神来的穹乃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在海原身边的时候,她总是能够比较放松地诉说一些自己的烦恼。虽然,海原基本都处在完全听不懂的状态,不过这并不重要。大部分的时候,她只是希望有人能够聆听她的话语而已。
不过这次,海原出人意料地反问了一句话。
“我不太明白。你在这里,对我们来说都是真实的,还不够吗?”
海原应该是根本没明白穹乃话中的意思吧。但他的话,却让穹乃沉默了许久。
“也许……你是对的吧……”
最后,女孩淡淡地回答。
没人说得清她是否真的如此以为,即使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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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护养所的轿车中,也同样有两位当事人正在讨论着。
“说起来,海原。我一直觉得很不解,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
后座上,俄罗斯男人问道。
“老实说,奥列格·迪米特里,这并不是我本人的主意。”(注:穹乃的老师的名字是奥列格·迪米特里耶维奇·库尔科夫。这里是用名字加简写的父称作为称呼,以表示尊重和亲切,相当于rì语里的敬语。)
回答的男人比他略显年轻些,一身正式的服饰甚至令人误解他是否要出席什么正式的场合。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你其实没有这方面想法?”
“冷静些,奥列格·迪米特里。我知道你很重视你的这个学生,不过还是请你先听完我的话。”男人按了按额头,“我必须老实承认,这件事从头至尾的推手都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
“理事长?”
“很遗憾,对于父亲的打算我无可奉告,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么,理事长是怎么吩咐的?你总可以告诉我吧?如果不能让我满意,我可是要插手哦。”
“‘要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样对待她,不论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奥列格·迪米特里,不知道这个答案能够让你满意吗?”
汽车音响中,Castles_In_The_Air的旋律正巧在这时停止了。一时间,引擎微弱的声响成为了车厢中仅有的声音。
“真是的,理事长究竟是怎么想的?”
库尔科夫就像放弃了一般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能的话,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说没有怀疑是不可能的。”
“你还真是直接啊……”
“我们都是当事人,我想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吧。而且如果我没猜错,最早向你介绍那孩子的,应该是你们常盘台的学院长吧。可千万别告诉我,那时的你和现在的我不同。虽然你只是多个学生,我却可能要莫名地多个女儿。”
“至今为止我可也只有这一个学生而已……我说海原,问你一个问题。排除这些我们都没办法解释的怀疑,你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对于我的那个学生。”
“不论发生什么都好像早已经习惯了一样,根本没有什么缺点,完全不像是能够在现实里真实存在的孩子。甚至连外貌也是,那女孩似乎有些不像rì本人,当然也不像你们西方人。她就像是将全世界所有人的审美观经过最科学的计算后以最适合的方式再现一样,甚至连‘巴尔扎克的手’这种类型的缺陷都没有,你觉得那是现实里有可能出现的吗?”(注:罗丹在完成巴尔扎克的雕塑后,他的学生称赞道:“老师,这双手太完美了”。罗丹沉思之后,毅然抄起斧头将雕塑的双手砍断,说:“这双手太完美了。它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再属于这个雕塑的整体了。”)
“你是故意的吗?你应该知道我这不是在问你对她的观感。”
“……我说不上来,那女孩身上感觉谜团很多,也好像有自己的心事。”
再度按下播放键,Castles_In_The_Air的旋律又一次在车内回响。库尔科夫看着车外,有一段时间什么也没说。
“喂,海原。你刚才提到‘巴尔扎克的手’了吧?”
“怎么了?”
“我不太了解这个,但如果把大部分人视为整体,那孩子就是那双手吧。”
“……”
“那孩子很让人担心,虽然或许只是我多心。海原,我个人是希望你能够放下那些疑惑。而且老实说,除了你之外对任何人我都不怎么放心。你应该不会讨厌她的吧?”
“不。只有和那孩子见过面后,才会觉得好像完全让人生不出讨厌她的心来。”
“光贵那孩子呢?”
“并不反感。而且,好像两人还相处得不错的样子。”
“那就完全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不是吗?无论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与她自身无关。你就当成是我的请求好了。”
男人苦笑了一下。无论何时,和这个俄罗斯人较劲自己都显得力不从心。早在大学时代,就已经是如此了。
不,或许这次不太一样。因为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任何反驳他的念头。如果说自己有过犹豫,那或许不假。但拒绝的打算,从亲眼见过那个女孩之后就从未有过。
(总觉得那女孩就像是那种只能在神话里才会出现的人物一样。这样的女孩竟然可能要成为自己的女儿,有些觉得这世界太不真实了。)
“不过,那还得看她自己的决定吧。毕竟这个孩子,太过特别了啊……”
说不清是在回答还是只是纯粹的自言自语,男人低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