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机场。
穹乃有些看着机场的指示牌,有些不知所措。她懂俄语,但让她紧张的却并不是语言上的障碍,而是与她同行的那些大人物。她还从未碰到过这么多学术界的大人物聚集到一起的场面。
这一次,她是陪同她的老师前来参加莫斯科的学术会议。
这次会议原本并没有邀请她——考虑到她的年龄,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其实是搭了这次强化学园都市和协力机关的合作计划的顺风车。
话说回来,那个计划其实一开始也没有将她列入名单。被选为学园活动代表的,其实是常盘台的lv.5御坂美琴。
名额的增加,是因为常盘台希望除了对能力进行展示之外,也能够在学术领域更多地表现出常盘台“在义务教育期间培养出通行世界的人才”的理念。
毫无疑问,在学术领域能够代表常盘台的第一人选,只能够是穹乃。恰好,这次学术会议的时间与交流计划重合,考虑到这一目的能够在交流计划的实行中完成,穹乃就自然而然地被选为另一个人选而搭上了这班车。
但虽然她和御坂美琴一起启程,在俄罗斯东部转机的时候却不得不分开。因为御坂美琴要参加协力机关的展示会,和前往莫斯科参加学术会议的穹乃目的地并不相同。
换句话说,连个能够同甘共苦的同学都没有。
好在,这次会议邀请的核心人物之一,正是穹乃的老师库尔科夫。他恰恰是不折不扣的俄罗斯人,对于这此行,他应该是非常熟悉的。
“?”
引擎的轰鸣声回响在宽阔的候机大厅中。多莫杰多沃机场作为莫斯科最大的机场,自然不可能忽略机场内的隔音。但这轰鸣声却悄然穿过层层阻隔的隔音玻璃,就像是贯穿了这座古老机场的所经历的岁月。
向外望去,
一架长84米,高18米的巨大运输机,正从缓缓降落在跑道上。
(那是安-225吧?果然好惊人的样子……)
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穹乃依然能够第一眼就认出这架巨型运输机的型号。任何一个学园都市的学生都不会认不出它。因为这架运输机可以说是一座里程碑,现在最常采用的将航天器装设在飞机上,在空中进行发射的理念,就是从这架安-225开始的。
(记得最初的设计理念里,有一个方案可是希望用它来发射“暴风雪”号航天飞机啊!)
要知道,那可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当时的前苏联,居然构想出了如此跨时代的惊人方案,这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设想大大降低了整个航天技术的门框,造就了航空航天领域翻天覆地的跨时代改变,就算用“伟大”来形容这一突破,恐怕也丝毫不为过。
想到这里,穹乃不禁在心底悄悄叹息了一声。
昔日强大的苏联早已不复存在,就这架仅存的安-225也已经不属于俄罗斯了。设计它的安东诺夫设计局现在归属于乌克兰,这个曾经占据了苏联25%经济来源的地方,已经是一个全新的国家……
正这么想着,穹乃发现她的老师库尔科夫正直直地透过厚厚的强化玻璃,看着候机厅外的飞机跑道,许久许久。
“奥列格·迪米特里耶维奇?”
俄罗斯人轻轻抬起手,又慢慢地放下。
“让我再看一会,再看一会……”
“但是……”
按照原本的计划,下飞机后他们就应该立刻启程前往官方安排的宾馆,为随后的迎宾会做准备。但这个时候,俄罗斯人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许久。
穹乃好像感觉得到,俄罗斯人并不是在看安-225。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间隔,投射在一个早已消失的国度之上……
牢牢抓住你所拥有的,永远不要轻易放弃。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无意中失去的,竟已是你的所有。
载着这个世界上超过三分之一的顶尖物理学家的大巴行驶在莫斯科的公路上,一向脾气火爆的俄罗斯人出人意料地沉默着,好像有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正弥漫开去。车窗外莫斯科的风景好像古老的摄影机倒着带,正一格一格地向后退去。
大部分同行者都没有过多地在意,但作为俄罗斯人的学生,穹乃却注意到了。
顺着俄罗斯人的目光看去,窗外的风景别无二致。但是,有那么一群特殊的人正叫喊着飞奔而去。
这群人中有不少装束怪异,他们的年龄都不大,却好像满脸莫名的愤怒。他们随手抛掷着足以伤人的东西,却又好像根本没有目标。充斥在他们之中的,只有令人无语的叫嚣。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大概,这个世界上都不会有比这样的家伙更无价值的东西了。
从来不会苛责他人的穹乃竟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在吵人而烦躁的喧嚣声中,这群人中站出了一个。在这个人的带领之下,他们猛然呐喊了起来。这群毫无秩序,混淆着观者试听的家伙统一地伸出手臂,直指向天空。
极端宗教组织和新纳粹份子,据说这样家伙在现在的俄罗斯竟然颇有市场。在这个曾经将朗道视为一切人的老师的国度,在这个曾经打败了纳粹德国的国度……
当无知被冠上光荣的名头,当无耻套上虚构的光环,什么奇怪的事都将不再令人意外。
早在启程之前,她就从各种渠道了解过这个国家。
工厂开工率底下,经济萎靡不振,犯罪率居高不下,科学技术发展停滞不前,资源出口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一路走来,只剩下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者依然在兢兢业业地支撑着这个国度。甚至连路边经营生意的小贩,都已经是上个世纪的老人。
她只是非常缓慢地摇着头。
这个曾经光荣的国度,或许已经无可救药了吧。
这时,她听见身旁俄罗斯人如同呻吟般轻声低念。
“有一个国家,他们退出了一战
有一个国家,他们结束了二战
有一个国家,他们始终支持着殖民地解放运动
当他们倒下,世界人民认为他们最大的贡献是——终结了邪恶的苏联。
如今,这个国家的年轻人崇拜希特勒……”
也许,这会是一句引起不小反响的话。不过此时,没有人听见这句话,穹乃是唯一的例外。
“不要轻易抛弃你所拥有的。因为遗失的东西可以寻回,而抛弃的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找回了。”
穹乃慢慢地说。
她的话让俄罗斯人猛地转过头来,他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位学生一样,愣愣地看着如此说着的穹乃。
就连穹乃本人,也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这句话就这样忽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冲口而出。
俄罗斯人没有答话。
我们究竟想要什么?又究竟需要什么?究竟什么才是所谓的理想?什么才是能够遗忘的,什么又是不能抛弃的?
走过新圣女公墓的红色外墙,公墓内形形色色的墓碑成为了最为吸引人的景象。
没有想到,来到俄罗斯后的第一个参观地,居然会是公墓。
到达新圣女公墓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这个时间似乎是她的老师刻意安排的。后来穹乃才知道,这是莫斯科的习俗,为的是不打扰死者的安宁。
虽然有些不太适应,但穹乃依然对此行报以了最大的热诚。因为在这里,安葬着一位毋庸置疑的伟大人物。那正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新圣女公墓一直都是俄罗斯伟大人物的安息之所。抬眼望去,奥斯特洛夫斯基墓碑上的浮雕一如他本人般刚毅;彼得罗夫斯基墓碑上的方程不断提醒着过路人墓主人做出的伟大贡献;电影蒙太奇理论的奠基人爱森斯坦因墓碑如同他开创的电影技法般层次分明……等等等等,仅仅只是这些名字,都已是“伟大”一词最好的注解。
而在穹乃心目中,毫无疑问,有一个人物比安葬在这里的那些伟大人物还要更伟大一些。
列夫·达维科维奇·朗道。
2年前,穹乃在无意间通过了他所设下的考验,以一个非但空前恐怕也将绝后的年龄被载入史册。正是那一天,她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好像高斯完成正十七边型的证明之后,才了解到自己的生命将属于数学一样。
这是一个真正的伟人,尤其对所有学习物理的人来说。
在她的身旁,库尔科夫摘下帽子,并深深地弯下腰,向着这位俄罗斯物理学的导师致以最为崇高的敬意。学着他的样子,穹乃也以最高的礼节表达着自己对于朗道学派的创始人的敬意。
此时,穹乃的脑海中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俄罗斯所失去的,难道不应该在这里吗?
在这里,在朗道的墓碑前,莫非还有人意识不到吗?
默默地抬起头。金属柱上,朗道的胸像低着头,好像正期许地看着她,看着每一个在他的墓前驻足的人。
究竟什么才是应该追求的?究竟什么才是最为重要的?
什么才是理想?什么才是值得尊敬的?
直到此时,穹乃才恍然大悟。
这一切问题的答案,其实就在这里。
她忽然意识到,令库尔科夫她的老师如此伤感的原因,竟然是因此。
并非所有人都意识得到追求的真谛。妄想与盲从绝非追求,只有拥有期许,永远向着前方的人,才拥有谈论追求的资格。
然而这看似简单,却恐怕早已被俄罗斯忘却的答案,如今又能够感动多少俄罗斯人呢?
或许,最大的悲哀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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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传者注:这篇番外源自一个俄罗斯论坛对于中国第一艘航母辽宁舰入役的讨论,起笔于一位学长的俄罗斯见闻(为此特地等了2天才下笔)。里面间接描述的如今俄罗斯人心理状态绝对属实,没有分毫的虚假。
虽然我和作者尽可能平直地叙述(毕竟主角是来自学园都市),然而相信大家都能够感觉得到我们在写这篇番外时内心充斥的感慨。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却是相当能够触动人心的。
莫斯科新圣女公墓,列夫·达维科维奇·朗道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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