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盐碧的行动堪称小心翼翼,但她心底其实有些焦急。
从那个“修正”的框架来看,能够留给自己的时间绝对不会多。虽然她不是太了解“修正”的具体内容,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修改方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修正”一旦发动,对方将显然将立刻注意到异常。
所以在“修正”发动之前,她必须要尽可能无声无息地减少障碍。
这并不容易,因为这是一次在“执行”环节上只能完全倚靠她自己随机应变的行动。以往那细致到只要按部就班就可以了的“谋划”,这次并不存在。
平时哪怕是最紧急的情况,她们中也必然会有人站出来说:“现在抓紧时间制订一个计划也来得及”,但这次显然不会有人提供这样的支援。
没有计划的行动很难预料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也许,自己也应该尝试临时制订一个计划。老实说这一向不是她的专长,在学校中担任学生会长的时候,她就更倾向于协调而不是策划。
也许应该反过来思考一下,假如自己是对方,会做出怎么样的防范?在那种情况下,有什么是自己没有办法拒绝的?
以自己现在的样貌,如果只是进入一两间客房显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然而,如果连续窜访好几间客房,只怕很难不引起注意。
想想看,是否有什么办法。
随手接过下属的服务员递过来的客房名单,本想随口敷衍两句的她发现了一件事。
(是纸质的啊……)
在学园都市,已经很少有人使用纸质的名单。不过这家宾馆似乎还保留着这样的传统。大概这也是因为这家宾馆本身并不是规模太大的缘故。当然,宾馆的电脑里一定还保存着另一份电子版的名单。
悄悄看了服务台上的显示屏一眼,事实上那里现在就正在做着客房客人的更替工作。一般来说,这项工作确实都是晚上做的,因为白天客房变动往往会比较大。
快速地扫了一眼显示屏上的两份名单,她转了一个念头。
(也许……这会是一个办法?)
她将一根发丝摁在纸张上,漆黑的发丝迅速融化、散开。很快,在一些特定的位置上字迹退去了颜色。
不声色地,她将记忆中昨日名单上的那些不同的名字添加到那几个字迹的位置上去,然后看似随意地将名单放在服务台上。
负责录入的工作人员显然不可能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拿起名单按部就班地录入。
叽盐碧若无其事地坐到一边,真的就像是忙碌间隙的领班一样叫了一份餐点。她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果然,混乱很快就出现了。显然那些叫客房服务的客人会最早成为出现问题的一方。
“出了什么事?”
她起身问道。
“好像是客人名单出了问题,不知道是为什么。”
虽然这层楼面的员工大多数在自己面前都显得颇为谨慎,但眼前的这名负责服务台工作的工作人员显然不在其列。叽盐碧大体上猜得到是怎么回事,恐怕这个人的职务不在自己借用的这位领班之下。
她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让眼前这位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联系那些服务生。在听取了对方汇报过来的情况之后,她说:
“我知道了。把名单给我,我去核对一下。”
她从服务台上拿走名单和行动终端机,真的开始一间一间地核对起来。
在进行这一工作的自然不会只有她一人,虽然有好奇的客人发觉了这一情况而出来询问,不过在得知原因后倒也没有怎么无理取闹。很快,几乎所有的客人都通过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式得知了这件事。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要想让人不生疑,仅仅只是将水搅混是不够的。保险起见,虽然时间绝对不充裕,为了让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她先在完全无关的几家住客那里装模作样地真的核对了一下名单。
就比如她此时正在进行核对的这一间,住的便是一位旅行家。这位先生显然阅历丰富,而这丰富的阅历也让他极为健谈。有好几位其它客房的住客此时都在他的房间里听他讲述自己的经历。
学园都市便是这位旅行家心目中旅途的最后一站。或许这位已然颇有一些年纪的老先生曾经去过无数的国家,但现在他已然只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不想再离开一步了。
这让叽盐碧不由心生感慨。虽然她不可能像这位旅行家一样去过那么多地方,但她也会不时地回忆起曾经在茨城的时光。
或许有一天,自己那长年在外工作,自从自己进了学园都市后就只以可视电话保持联系的双亲也会像这位旅行家一样。或许当足迹踏遍了世界之后,就只有故土会在心中被留存下来。
真不知道这一天需要等待多久。
突然间她觉得有些滑稽,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思考问题。这一切对于这位旅行家老先生自然说得过去,但自己毕竟年轻得很,这不像是自己应该拥有的想法。
无奈地笑了笑,她关上了房门。
金属制的门口发出清脆却又深邃撞击声,就仿佛命运的钟声悄然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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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易察觉地呼了口气,她轻轻叩响了眼前的房门,这才是她真正的目标所在。
当房门打开时,她本以为自己会感到紧张。但事实却是,她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根据情报显示,这里的住客应该就是目标。虽然她不会把对方想象成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但在此之前,她也不认为会有这样面对面交谈的可能。
单就外表看起来,至少单就这间客房中的两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因为而小瞧对方。因为她非常清楚,如果只从外表上来看,那自己显然也应该是不存在危险的那种人物。
为了不使对方起疑,她甚至都没有走进房间内,而只是站在门外做着简单的确认,然后便任由对方关上了房门。
她本就不打算在双方面对面的时候出手,否则她根本无须做这一切的准备。具体地观测房间的布局,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不可能有人注意到的一件事是,在房门关上的时候,一根发丝也从缝隙中悄悄钻进了房间。
如果说她的能力存在缺陷,那么这无疑就是一个最重要的缺点。她的能力所能够作用的范围,也就只有她自身而已。所以她所能够施展出的所有手段,都不可避免地要以自身作为媒介。
一遍站在房门外往终端机上输入矫正名单信息,她一边倾听着客房内的动静。当她发觉客房内已然悄无声息的时候,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门缝内的那根发丝猛地绷直,从发丝上传来了刺入什么的钝感,她知道自己已经得手。
为了保证效果,她甚至专门去了解了最有效的防暴致晕药剂的成分。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它的作用几乎是瞬时的。
依照自己刚才观察到的窗栓位置,她操纵着这根头发打开窗户,以和先前同样的方式将两人从宾馆外悬垂下去。
这也是她需要完成的最后一步。在这个过程中,她本人甚至连脚步都没有移动过一步。
所谓的神不知鬼不觉,大概也就不外乎如此。
她若无其事地在接下来的两间客房中使用了相同的手法,娴熟和冷静的程度甚至另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说要“珍惜自己还正常的时光”。这确实是一种会让人的理智和情感完全分割开来的工作。这可绝不仅仅是“过于理性因而缺乏乐趣”这种玩笑话,那真的是一种会令人忘却自身,甚至连自我意识都会淡漠下去的工作。
难怪云川会说她的世界早就已然一分为二,这绝非妄言。在这点上,她由衷地希望自己不要因此而被影响。她已然知晓两个多月前的那场实验的一些真相,她知道那次实验的影响必然会在自己身上继续持续下去。她自己也无法预料个人现实的干涉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如果再有些外在因素的作用,她没有自信控制得了自己的“个人现实”。
那无疑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悄无声息地解决掉第三个客房,她发现自己已然无法再继续下去。
问题不是出在她本人身上,而是她发现那些无关的客人忽然好像着了魔一样向着楼道走去。
回到服务台处,工作人员早就已经不知去向。从监控设施中,她发现人流拥挤却又秩序井然从正门和安全门涌出宾馆。
没有恐慌,没有混乱,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所有人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一样,展现着足以令最精锐的军队也为之汗颜的纪律性。
她立刻意识到,这就是自己要求的“修正”内容。
只有高等级的精神能力者才能做到如此大规模而又有序的撤离。为了自己的这个要求,看来他们确实是下足了功夫。
不过叽盐碧也很清楚,这样的修正一旦发动,隐秘也将必然被打破。这就是为什么说,自己会被更早发现的原因。
有限的时间内,自己排除了六人,还不到资料中所示人数的三分之一。这绝对不能说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局面。但无论如何,接下来就是正面冲突了。
坐在服务台前,看着最后的一名客人走出宾馆,她知道决战的时刻已然到来。
随之而来的,是楼道灯光的熄灭,这一层楼面立刻变得漆黑一团。
就像是黑暗拉上了帘幕,只有窗外霓虹的灯光照射进来,呈现出某种棱镜般的光学效应。
叽盐碧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曾经看过大楼三维地图的她自信应该比对方更熟悉地形一些。
叮!
隐隐约约间,前方有什么东西弹跳着滚了过来。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叽盐碧立刻在它靠近自己之前便操控发丝将其固定在半空中。
站在一定距离之外,她定神望去。这个东西居然是一个如同水晶般明亮而又鲜红的正四面体。
(那是什么?)
她刚冒出这个疑惑的念头,忽然一种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她连想都没有想,立刻转过身去飞快地奔跑起来。
下一个瞬间,这枚如水晶般鲜红而美丽的正四面体化作了一团翻滚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