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自谦,海原光贵自认不是那种将自身看得多高的人。
据说从人类拥有自我意识开始,个体就倾向与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官僚系统的组织形式构成的社会是人类文明的基石,人类在进化过程中获得的理智每一次都在提醒这每个人这一理所当然的事实,然而人类毕竟不是纯粹理性的生命体。
在内心深处,每一个人总是希望自己是不同的,是超越他人的。
这同样是生命进化过程中带来的宝贵财富,它赋予了人类不甘于现状的天性与前进的动力。但另一方面,人类所犯下的错误,也大多由此而起。
海原光贵非常了解这一概念,这是他的父亲一直以来对于他们兄妹的告诫。所以在保持上进心的同时,他始终将他人与自己放在完全相同的地位之上。也因此,他能够理解他人,能够明白各人的社会职责。因而不论是他还是他的妹妹,总是很能够体谅他人的难处。
但唯有这一次,他无法抑制任性的念头。
虽然身为外行人,他根本就不该介入这样的事件,那或许会给处理此事的人员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
那不是对处理此事的人员不信任,而是一种无法让他坐视的感情。
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也从未抱有多余的自信。但他也同样知道,理性并不能代表一切。
他一直以来,都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守护一切。作为一个个体,将诸如拯救世界之类将拯救的概念扩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在他看来都是不正常的。那是群体意识应该考虑的内容,而不应该成为个体的理想。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信,那就想要拯救自己的朋友,绝对不是错误的。
有一件事说来有些不可思议,那就是海原兄妹二人虽然各自都有着极大的人望,但他们兄妹真正视为朋友的人,少得不可思议。
名义上的友人要多少都可以,但真正能够寄托友谊的友人哪怕只有一个,都已然是一生最大的幸运。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海原穹乃才如此执着于寻找当年的友人;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海原光贵才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种不言自明的,无法非议的纯粹感性。
“学姐,我这就来救你。”
海原光贵温和地露出笑颜,轻柔的话语中包含着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扭曲的力量。
此时,所有的觉悟都随着他的笑容,他的话语而被表现出来。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的决心。
无关理想,也和理性的思维无关。那就仿佛是理想的男性那温柔与刚强,坚定不移,永不退缩。
三角柱波纹似的光,就如宗教圣人身上光环。这光芒越来越明亮,仿佛是有自己**的意识,了解了正在发生的异像一样。
所谓的异像,就是随着黑色剥落而变得越来越纯白的树体之上发生的异像。
分支开始崩坏,粗壮的树体从正中纵向分裂。分开成两部分的树体彼此缠绕,以双螺旋的形态向上延伸。
分为两部分的树体两侧,各自隆起一个鼓包,其中有东西正在被拉伸而出。
哗啦!
两片纯白色的巨大羽翼完全伸展开来。
这已然是完全无从去理解的东西,甚至连描述都显得力不从心。在这个世界上,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东西存在过。
或许,它是什么这个概念本来就不重要,也许不论什么组成都可以构成同样的东西。它只是某种概念,从遥远的时代起就一直被人类追求着的概念。
然而对海原光贵来说,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三角柱的红色光芒在这瞬间停滞,只是突然间,光芒就越过了某个阶段。
海原光贵的身体从大地之上升起,三角柱的光芒使他有如天上的星辰。
这力量确实支配着星辰。
某种令人心悸的东西在这里呈现,那是连整个宇宙也无法违背的来自事象尽头的规则。从一粒尘埃,到一颗星辰。
这是一个发展与演化着的进程,通过一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使用信息的方式,最终捕捉到了事象最本质的内容,那便是自然界自身的终极秩序——
从万物,到虚无的过程。
沉降的大地再度隆起,破坏的楼体也再度聚合。就连被打破的玻璃,也在一种莫名的力量之下从地面回到楼体上。
这不是修复,而是逆行。
这是一个倒着运行的事件,整个破坏的过程被反转过来重复演绎了一遍。
事象,在此刻此地倒转。
那是在“信息”这一概念中,所隐藏着的终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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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蜂操祈端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僵滞之后,她突然夸张地狂笑了起来。
她笑得前仰后合,甚至都无法抑制。让人甚至担心这样下去她会不会笑到断气。
此时,她身边围拢着十多人,但没有一个会对她影响仪态的举止提出建议。
他们甚至都不会对此留下任何印象。
因为自始至终,她没有想过要让这些人留下任何与今天相关的记忆。
她如此放纵自己,完全不顾一贯以来保持的形象并非没有原因。
“哎呀哎呀,真是太有意思了。”稍稍缓过劲来的食蜂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没有想到居然会看到这么有意思的东西。”
笑得都快虚脱的食蜂趴在露天咖啡店的茶桌上,全身脱力。一旁的侍者对她的举止毫无反应,一言不发地递过一杯冰柠檬茶。
“真是的,学园都市的这群家伙到底有多执着于这种毫无新意的展开啊?笨蛋果然是无药可医的吗?”她尽力舒着气,但看起来身体没办法那么快恢复。“这简直就和Exterior一模一样嘛,我真是受够了。”
如将事件发生的地点划出一个圆的范围,她此时所处的位置恰好就在距离圆的边界不到20米处。
虽然这一桌只有她一人,但在她身边却围绕着十几人。
这已然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可在此时却显得根本不值得一提。
因为在她的身后,是一整片一眼望去难以数清的茫茫人海。
没有喧嚣,没有行动。所有人都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同一个方向,听着同一个声音,连丝毫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这是另一个奇迹,一个发生在另一个层面上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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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狂风肆意呼啸,万物混沌不堪,在这力量面前都毫无意义。连无可名状的东西,也会在这力量下被倒转。
就算是那高高屹立的双生螺旋之树也无法例外。
纵然它丝毫没有被撼动的迹象,纵然它几近超乎现实。
不可视的力量流动着,自然界的规则在此交错而过。就像一团无色的水银撞上了一团纯白的水银,飞溅而出的水滴,便是那本已蒸发的黑色碎片。
“少年”根本就无从猜测那无形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不过她却多少了解那纯白的实体。
(Albedo的过程是能够这样被逆向发展的吗?)
她实在无法想像,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对决。
凡世之力,似乎连解释都难以做到。
看了一眼始作俑者,或许只有她能够给出解释,但此时她的表现同样相当奇怪。
“可以快一些吗?”
少女催促着操作电脑的女学生。
一直以来悠然自得的她却在此时显得有些焦急,就连如此异常的景象,也仅仅只是让她抬头看了一眼。
“这需要一些时间。”
女学生回答道。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敲击着笔记本键盘,高速的敲击声在她指下几乎连成一片。
她的笔记本正连接在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楼顶的合成器之上,少女似乎也在合成器前做着一些准备,她们就像是将此地的另外两人彻底抛到脑后,甚至连理睬的心情也欠奉。
“你就不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少年”冷冷地说。
“没有这个必要。”
少女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
本因成为冷场的局面,却因为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的插话而改变。
“但我很想知道。”
从头至尾就没有对自己的想法表达过一句的女学生突然插口道。
这确实有些意外。一直以来,“少年”就认为她们是同一阵营。但现在看来这似乎大是不尽然。
少女默默地抬起头来,她现在越发讨厌不在计划内的情况。误差永远都是那么招人厌,而自然界又永远热衷于累积误差。也难怪在如此长的一段时间内,混沌理论都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那不是什么异象,而是使用了信息的力量。”她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那是一种利用信息使熵倒转的能力使用方式。比较重要的反倒不是能力的性质,而是在应用上运算量的极端差异。不过……”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用几乎只有她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
“那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被制造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