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海原光贵是认真的。虽然莎特奥拉实在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这种看似虚无飘渺的哲学概念如此认真。当然,海原光贵也从她看似毫无变化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真实想法——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渐渐地能够从莎特奥拉的表情中看出一些内容了。
“你觉得我说的是不切实际的假说?”
莎特奥拉没有吭声,不过很明显,她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无论怎么去想,这也超过了超能力研究的范畴。莎特奥拉并不相信有人能够在这条道路上研究下去,甚至是获得成果。
最关键的是,任意扭曲事象这一点,没有任何能力者能够做到。哪怕是所有能力者视为一个集合,也与这种概念想去甚远。
“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不可思议的概率并不仅仅只是局限于我们所熟悉的能力者。”海原光贵不知在打什么哑谜,听得莎特奥拉皱起了眉头。“比方说,我们每一个人的出生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概率,这个概率的分母甚至与人类的总数相当。也就是说,人类的构成是现在这样,概率是两个数十亿相乘分之一。这是一个小到难以置信的概率,但绝对没有人会感慨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低概率的世界中。因为很显然的一点是,要能够感慨人类成员构成的概率如此之低的前提是,人类的构成必须是这样。这就是人择原理,你能够理解吧?”
莎特奥拉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很容易理解的概念。就像他说的,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一个低概率事件,但如果有谁因此就说自己的存在是不可思议的,那显然会非常可笑。因为很明显的,这个人能够这么说的前提是,他必须存在,否则就根本没有他这个人来说这句话了。
这个概念是简单的。但海原光贵要说的,却是另一个逻辑相同,却颇为可怕的概念。
“你知道吗?宇宙中存在着各种常数,它们决定了宇宙的模样。只要它们稍稍有所变化,宇宙都会是另一个样子。就是这些常数,使得我们人类得以存在。可问题是,为什么它们是这样?宇宙显然并没有必要来迁就我们人类。对宇宙来说,我们人类只是生活在灰尘般大小的星球之上实在太过不起眼的生物。如果用人择原理来解释,宇宙就必然是现在这样,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就根本没有人类来提出这个问题了。这真是傲慢,不过诡异的是,这很可能是一个事实。”
“为什么?”
这样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概念,连莎特奥拉都想要嗤之以鼻。
海原光贵笑了笑,说出了一个怎么听都像是听错了的答案。
“因为龙。”
无论怎么想,这都不像是一个有可能出现在学园都市中的名词。可问题是,海原光贵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当然,莎特奥拉的这个反应,也同样在海原光贵的预料之中。这确实是一个有些令人不敢想象的解释,不过海原光贵倒是有自信可以让她理解。
前提是,她的学习足够好,知道一个并不算太过复杂的概念。
“你知道费因曼的路径积分吗?”
如果莎特奥拉的回答是不知道,那海原光贵一定会直接打消向她作任何解释的念头。
“量子力学的那个?”
莎特奥拉立刻回答道。一听她的答案,海原光贵就知道已经没有认识方面的阻碍了。
“是的。就像路径积分显示的那样,在物理学上我们无法深究粒子到达终点位置的过程,因为它实际上是所有可能性的总和。就像我们无法去深究一个粒子是如何以波动的形式同时穿过双缝和自己发生衍射,并在双缝背后变成一个点的。这个中间过程只是数学上的波函数,我们能够确定的就只是结果而已。不过,总是有一些人想要仔细思考一下这个推论,看看是否能够得到一些有意思的结果。这其中,薛定锷先生是一个,这位先生弄出了一只令人抓狂不已的猫。而约翰·惠勒先生是另一个,他发现了一头隐藏在量子论中的令人恐惧不已的魔物。当然,就像薛定锷一样,惠勒的发现同样来自一个假想的实验。不同的是,这个实验是可以实现的。”
说着,海原光贵拿出手机,在手写板上画了一张图。他向莎特奥拉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过来看。
“这个实验和双缝干涉实验类似,只不过它用了一个分光实验来代替双缝实验。假设从一个光源释放出一个光子,在光源前方以倾斜45度的方式放置一个半反射境,那么光子穿透半反射镜和被反射的概率就各为50%。穿透的光走过的路径为a,反射的光走过的路径为b。然后我们。再在两条路径上各放置一块全反射镜,调整角度让它们汇聚到同一点。在这一点后面,我们可以用仪器来测量以确定光子从哪个方向而来。”
莎特奥拉不是太理解这个实验的意义,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海原光贵。突然发现海原俊俏的侧脸就近在眼前,从未和男生如此靠近过的她呼吸一塞。她用力摇了摇头,稍稍退开一些。
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海原光贵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我们在汇聚点上再放一个半反射镜,使光发生干涉。这就和双缝实验一样,我们可以发现光同时从两条路径而来。”
莎特奥拉点点头。这确实是与经典的双缝实验拥有相同意义的一个实验,不过她不明白这能够说明什么。
“注意看,魔物就隐藏在这里面,隐藏在这两条路径之中。你知道,光的速度是固定的,绝对的。想一下,假如我们在光刚通过第一块半反射镜的时候,再决定是否放入第二块半反射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放入第二块半反射镜,光子就同时从两条路径而来。而如果不放入第二块半反射镜,光子就只从一条路径而来。问题的关键是,光的速度是有上限的,放不放入第二块半反射镜,我们完全可以光子通过第一块半反射镜之后,到达终点之前再决定。光子已经走过的这段路程,我们可以在它抵达终点时再去选择它是如何走过的。这就是惠勒的‘延迟选择实验’,它不仅仅只是一个思想实验,而是一个可以被证实,而且也早已经被证实的真实实验。
想一下这意味着什么吧。历史既然可以在发生之后再去决定它如何发生,那宇宙为什么不是如此?宇宙是一个巨大的波函数,虽然它已经存在了超过138亿年,可在被观测之前它却没有一个确定的形态。直到一个拥有智慧的观测者出现,看到了结果,于是波函数就此坍缩,我们就得到了现在的宇宙。
“事实上,现在的宇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有着太多太过于不可思议的低概率常数,使得我们能够得以存在。从数学上说,我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巧合。可如果没有这样的巧合,也就不会有我们来问这个问题了。惠勒现在告诉我们,就算宇宙本身是一个不确定的叠加,但只要当我们在看到结果同时,已经发生了138亿年的过程就可以被确定下来。也许我们现在的存在,创造了我们为什么存在的理论,甚至宇宙为什么是如今这样的原因。我们人类的存在,扭曲了宇宙那近乎无数中存在形式的概率,而只获取了其唯一的可能。宇宙因为我们而存在,身为宇宙创造物的我们,参与了宇宙的创造。现实,原本就是被扭曲过的。
“这就是惠勒发现的魔物,现在一般称其为龙,惠勒的龙。一条只有‘龙’是确定的,身体完全是一团迷雾的龙。”
说到这里,海原光贵忽然露出了苦笑。
“每次想到这条龙,我都会设想一个可能。如果有一个将扭曲的概率恢复成不被个人的观测扭曲的纯粹数学上的概率的人,宇宙是否也会被恢复到纯粹的概率上去?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们人类还依然存在的可能性必然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根本没有宇宙的存在。这个人会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我们所熟知的宇宙撕裂吗?这似乎是个太过于超现实,太过于不可思议的结论。也许,我也在形而上的哲学上走得太远了。”
太过于超现实,太过于不可思议。
海原光贵说得一点都没有错,这是唯一能够用以形容这一事实的语句。
莎特奥拉茫然地抬起头,恍惚地望着被染上一层薄红的天空。
在那里,在视线不能触及的尽头,有着宇宙的起点,那是事象开始的地方,是万物之所以成为万物的理由。
她的学习很好,所以她能够理解海原光贵所说的这超现实的概念。但一旦理解了之后,却让人觉得或许还不如不理解。因为这其中含义,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宇宙中实在有着太多的,太多的概率上的不可思议,都可以被如此总结出来。就连弦论中蕴含的可能性,也多到令人难以置信,没有任何的理由使得其中的某一种成为确定的可能。
除非,是因为只有这一种可能性,才能够使得我们人类存在。
强核力,弱核力,电磁力,引力。这开启了事象的四种力量,这塑造了万物的四种力量,都源自于同一个起点。
是谁要它们来的?莫非它们都不是不言而喻的存在?
延迟选择实验揭示了一个惊人秘密:事件可以在它发生以后,再决定它如何发生。
也许,因为人的存在,才有了它们如今的外貌?
因为我们存在,所以它们才必然是这个样子。否则,也就没有我们来提出这个问题。
也许,人类不仅仅是万物的创造物,也是万物的创造者。
莎特奥拉有些失神地凝视着那片无边无际的天空,直到在这无限宽广的布景中,一个少女的身影滑过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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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是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伊西多?艾萨克?拉比在听说介子被发现的消息之后脱口而出的话,介子的发现代表着现代粒子物理学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