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一夜
在两枝国产八一式自动步枪的押送下,师少鹰老老实实跳下皮卡,他神色怪异的看着这所已经为他敞开大门的监狱,与及站在大门前,身穿土黄色军装,头戴蓝色贝雷帽的索马里士兵。
师少鹰不知道在监狱大门前,那块白色的铁牌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这所座落在摩加迪沙城郊的监狱,明显有一段相当悠久的历史,看它们的建筑风格和一些细节,师少鹰甚至怀疑,这座监狱的始建者,是**十年前入侵索马里的英国殖民者。
整所监狱都用钢凝混凝土制成,没有半点美化和装饰,灰色的水泥墙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坚硬而粗犷得让人心生怯意。
这样一座带着第二次世界大战气息的监狱,到处都可以看到军队的影子。
定时巡逻的哨兵,和不定时出没的游哨,外加十几头军犬,这三者形成一道看似无懈可击的地面警戒网。
在高高的墙壁顶端围设着一圈电网,在围墙四个角落,建着四座同样用钢筋混凝土制成的哨塔,上面不但有大功率探照灯和扩音器,在用沙包垒成的掩体中间还架着一挺重机枪。一旦发生突发事件,这些哨塔就会立刻变成机枪碉堡。四挺重机枪火力射角相互交叉互相弥补,再加上自动步枪的补充,足以覆盖整所监狱方圆八百米范围。
战乱不断,恐怖份子横行,叛军到处都是,造成了监狱人满为患的现状。
牢房修建得就犹如军营般,整齐划一得近乎单调,每个牢房目测下来,大概也就是三十多平方米,但是关押在里面的人却足足有二十多个。这些监牢都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正对着操场的铁栅门。居住在里面的人,每天只有半小时放风时间,允许走到外面自由活动,其余时间就只能静静站在铁栅门后面,望着外面的一切。
平时就算是外面刮过一阵风,或者头顶的天边飘来一朵白云,都会让这些犯人欣赏好久,象师少鹰这种初来乍到的同伴,当然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几乎所有人都涌到铁栅门前,睁大了眼睛好奇的望着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外貌特征和他们明显不同的师少鹰。
他们这些人当中,有些一看也同样拥有亚洲血统,但是他们的脸部线条却象欧洲人一样轮廓鲜明,脸上还留着浓密胡须,他们打量一个人时,并没有刻意瞪起凶眼睛,挥起野拳头他们只是用自己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可是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师少鹰全身的汗毛,却不由自主的倒竖而起。不用问他也知道,这些目光中隐隐透着漠视一切气息的男人,应该是来自阿富汗基地组织的恐怖份子。
美国911事件后,集中优势力量打进阿富汗,对基地组织造成了严重打击,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彻底消灭基地组织,甚至连致命打击都算不上。那些相信本.**,并愿意为他奉献出自己生命的宗教狂热份子,拿着火箭筒、自动步枪之类最简单的单兵武器,在大山里依托坑道和地洞,顶着各种重磅炸弹轰炸,和来自世界各地的老牌特种部队交手。
能在那种双方实力一边倒,地狱式战争里生存下来的恐怖份子,必然是实力与运气并存的超级精英。美国人想要打击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想要杀死本.**,才发动了阿富汗反恐战争,结果却为基地组织“培养”出一批身经百战漠视生死,就算是和特种部队交手,最起码也能保住命的老兵。
这些老兵投身到世界各地的伊斯兰激进组织运动中,发挥出不可忽视的作用。几个小时前,用迫击炮袭击摩加迪沙“国际机场”的基地恐怖份子,他们神出鬼没,把“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术用得淋漓尽致,让机场维和部队明明占据绝对优势,却有着大象追老鼠般的无力与无奈。这种现状让人不能不感叹,大自然生物进化法则特有的“公平”与“残酷”。
至于那些皮肤黝黑,一张开嘴就露出两排可以拍牙膏广告洁白牙齿的人,应该是索马里本地土著,他们和基地恐怖份子关押在一起,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是索马里伊斯兰激进组织“al–shabaab”也就是青年党领导下的武装叛军。
可能是因为身份特殊,师少鹰被关进了一间七八平方米大小的单人牢房,这可真是总统级待遇了。这间单人牢房天花板上竟然还有天窗,天窗用方格状的钢栅栏焊死,就算是师少鹰也休想从这个位置逃出去。
阳光照在天窗上面,星星点点的漏下来,正好投在师少鹰的脸上,时不时还有站在牢房上执勤的士兵从上面走过,师少鹰抬起头,可以清楚看到士兵脚上穿的鞋子,有时候甚至还能听到房顶上士兵小声交谈的声音。当然,超级“外语翻译机”被没收,师少鹰什么也听不懂。
过了半晌,一位狱警给师少鹰送进来一套被褥和一张凉席,看着被褥上面大片大片暗红色的渍迹,师少鹰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究竟是什么把被褥染成了这个样子。连带一起送进来的,还有师少鹰的一顿晚餐……份量并不多的糙米饭,外加一小撮用盐水泡过的豆子。
由于时间很多,所以师少鹰在享受这些食物时,吃得很从容,往往是一粒豆子,也能咀嚼上一两分钟。坦率的说,这些食物绝对称不上好吃,但是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尽可能的保存体力是增加生存机率的不二法门。
面前的豆子还没有吃完,那位狱警竟然去而复返。这位狱警还没有说话,就咧开嘴对着师少鹰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这个笑容当真是把师少鹰给吓到了,他心里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家伙笑得这么淫荡猥琐,难不成他喜欢爷们?”
狱警打开一个食盒,里面除了有热气腾腾的玉米饼,还有烤得喷香的手抓羊排,外加几只号称“世界最甜”,个大皮薄肉厚味道香甜的索马里原产香蕉,最后狱警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小壶骆驼奶。
狱警把这些就算是在酒店里也未必能享用到的美食摆在自己面前,师少鹰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受到如此热情招待的原由,狱警左右看了一眼,走近一步突然手一伸,悄悄在师少鹰的手心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那是一瓶在国内也就是一块钱一瓶的风油精。但是在气温炙热,蚊虫肆虐,以疟疾为代表各种传染病横行的非洲国度,尤其是在环境更恶劣的监狱,这样一小瓶风油精,却能救人一命!
看着狱警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亲近之意,师少鹰略一沉吟不由哑然失笑。
看来“走后门送礼”这项社会活动,早已经成为世界通行的潜规则。师少鹰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中国人在这门博大精深的学问上,早已经走到了世界最前端,身为战地记者的司空伯文更是其中楚翘,以她的公关能力,想办法打通关节,改善师少鹰在监狱内的生活质量,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师少鹰双腿盘膝而坐,也不管对面牢房里那些囚犯怪异的目光,直接伸手开怀大嚼,最后一仰脖子,把壶里的骆驼奶喝得涓滴不剩,然后打着饱嗝儿躺到凉席上呼呼大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师少鹰醒了,确切的说他是被一阵悠扬的歌声给吵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迎过头顶的天窗缝隙,师少鹰可以看到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那明显比中国要明亮几分的星星在闪烁。
在这片寂静的暗夜里,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也不知道有多少囚犯正在轻声唱着同样一首歌。这首歌的曲调很优美,也很低沉,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但是仔细聆听,师少鹰还是能在他们的歌声中,听到一股发自灵魂的浓浓悲伤。
是恐怖份子也罢,是打上“叛军”标签的武装暴徒也罢,他们毕竟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生活在这样一片早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就连远方吹来的风中,都隐隐能听到母亲失去孩子绝望哭泣,大地里正散发着血腥气味的世界里,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悲伤?
可是唱着唱着,这首歌却渐渐变得低沉有力起来,越来越多的囚徒趴在铁栅门上,开始跟着大家低声轻唱。生与死的轮回,爱与恨的交融,越来越多的感情被他们毫无保留的倾注到歌声中,随着他们的歌声划过脚下这片如此厚重的大地,掠过带着电网的高高护墙,一直冲向他们头顶那片如此浩瀚的天空,直至形成了一道几可席卷天地的历史音符。
在这片歌声中,师少鹰听出了他们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无畏,听出了他们对信仰的坚定,对爱的呵护,对恨的执着。
也就是在这一刻,师少鹰终于明白为什么由美国和埃塞俄比亚联手扶持起来的索马里现任政府,明明占据了“正统”地位,在军事上却连连失利,政令只能覆盖全国几个最重要的城市。
不是索马里现任政府不作为,而是他们的敌人实在太强了。一批拥有坚定信仰,并愿意为之奉献生命的人,组成的军队不但是可怕的,更是有资格创造奇迹的。要不然为什么现在强者如美国,都不愿意再轻易派出部队入驻索马里?
听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倦意袭来,师少鹰又裹紧身上的被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