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心里有些慌乱,虽然我也渴望见到她,但我有些不敢正眼看她,毕竟我对她做过那让我羞愧一辈子的事,而她又出现得这么突然。
我目光闪烁,我声音低低的道:“嗯。”
她不是别人,正是我儿时青梅竹马的玩伴,少年时唯一的朋友,也是我这一生唯一冒犯过的女人。
她叫池艳,和小说家池莉只相差一个字。她说过,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小说家,像池莉那样的小说家。那时池莉还没写那本《有了快感你就喊》,不然,池艳是不会想当池莉的。她太纯洁,纯洁得纤尘不染,容不下任何一点瑕疵,她一定容不下《有了快感你就喊》这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名字。
可就是她这样纯洁的女子,我却在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强行拥抱了她。如果不是那些男生赌我,如果不是那些男生轻蔑的嘲笑寡妇怎么可能养出有胆量的儿子,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的人生也不会改变了轨迹。
我不是为了赢得那些男生的刮目相看,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我只是不要他们小看我的妈妈,我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寡妇也能养出和别人一样的儿子,别人敢做的事她的儿子一样敢做,甚至别人不敢做的她的儿子更敢。
那时刚好早操结束,操场上的师生都还没散去,我在那些男生邪笑着的眼光中走到了池艳跟前,出其不意的从背后将她抱住。
我其实一点也不从容,我只不过是被那些男生激的。我没有想到池艳,性格那么温柔对我那么友好的池艳会给我一个耳光,比男生出手还重还狠的耳光!然后她脸红红的跑进了教室。
男生们比先前还要凶的嘲笑我,女生们不耻的看着我,老师们愤怒的走向我。而我自己只感到脸火辣辣的烫,耳朵嗡嗡的响。
我被带进了校长办公室,我妈妈也被请到了学校。我被开除了,在妈妈泪流满面的乞求校长好多次后我被开除了。
我垂着头进教室收拾书包的时候,池艳正提着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她满眼是泪,她没有看我,只是把我昨天给她写诗的那张纸撕得粉碎然后撒向我。
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我知道我和池艳的友谊永远的没了,那些纷纷扬扬的白纸屑让我那么分明的看到一场葬礼。
我还记得我为她写的那首诗:
比脚步要快
我的思念提前在冷夜到达
也许你正倚在窗前
想象美丽了进门的路
只要你不拒绝
我真会骑一匹瘦马
踏着月光而来
携几卷为你写的诗
擦拭一路风尘
别管离天亮还有多久
我们剪烛西窗
你用纤纤细手抚弄
潮湿了多年的琴
我饮一杯孤独
让醉影为你舞蹈
如果你不忍让那匹瘦马
在古道中独迎西风
那么,我们就走出你的木屋
你就做马背上的红衣女侠吧
我是为你牵马的青衣少年
干净得没有足迹的路上
我们从一个夜走进另一个夜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首情诗,我其实一直只知道画画,我还不懂得爱情的。只是昨天和池艳一起欣赏画册时,对着其中一幅画忽然有了种从没有过的感觉,我把这感觉写了出来,并且把它送给了池艳。
池艳好高兴,脸上的笑有着我从未见过的羞涩。可我和她怎么也没想到,隔一个夜晚,就一切都变了。我们之间突然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我一生的愧疚和她永远的恨。
我和妈妈回到家里的时候,池艳的妈妈站在我家门口,她挡住了我,她那么愤怒,恨不能把我碎尸万段。妈妈轻轻的对她说:“你想怎么处罚他就怎么处罚他吧,别当他是我儿子。”然后掩着面冲进屋里去了。
池艳的妈妈没有处罚我,可她的话比任何处罚都让我难受,她说:“寻欢,你太不争气了,你妈妈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本指望你成才,不要让别人看笑话,没想到你却成了那帮流氓男生的帮凶。”
然后她走了,永远的走了,再没来过我们家。我和池艳的友谊没了,她和我妈妈的友谊也没了。池艳再无颜面在学校呆下去,她带着池艳离开了我们家乡,去了某个城市。池艳的爸爸在那个城市混得很不错。
池艳妈妈带她走那天,我的妈妈独自一个人在月下站了很久。一直以来村里人都孤离我和妈妈,只有池艳妈妈对我们一家最好。我知道妈妈心里有多难受,池艳妈妈是她唯一的朋友,就像池艳是我唯一的朋友一样。从此我和妈妈在村里人异样的眼光中将更加孤独,更加无依无靠。
我走到妈妈跟前,我说:“妈妈,对不起,是我毁了池艳的名誉,是我毁坏了你和池艳妈妈的感情。我不知道那些男生是在利用我,利用我打击报复池艳对他们的苦苦追求置之不理……”
妈妈没让我说下去,她说:“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没有本事,教不好你。我根本不该有儿子,别人都说我这样的女人不该有儿子的!明天你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妈妈的话,让我心好痛,字字都那么冷,那么恨。她的眼泪亮晶晶的在月光下滚落。
“不,我不走,妈妈不要赶我走,我要陪着妈妈,一辈子陪着妈妈!”我扑通一声在妈妈跟前跪了下去。妈妈背对着我,好久好久,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转过身和我相拥而泣。
第二天,妈妈没有赶我走,但从此郁郁寡欢,直到她病死。我做到了我的话,我陪了妈妈一辈子,可是,妈妈的一辈子竟是那么短暂!
池艳问“寻欢,你怎么到南充来了?”,才把我从痛苦的回忆中叫醒过来。
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竟有意无意的往她胸部看了一下,那里比学生时还大。我心砰砰直跳,真不知当初是怎么有勇气摸上去的。
池艳脸有些微红,她一定看到了我的眼睛。我慌忙把眼睛扭向别处,我说:“我是来跟南娱公司谈业务的,这笔业务我非谈成不可,不然我就再无法在我们公司呆下去。但没想到南娱公司的业务经理竟是个色鬼。我一个男人恐怕是万难谈成了。我一到南娱公司就看到他跟一个长发白衣的女子关系暧昧的上车……”
我打住了,长发白衣,池艳不就正长女白衣吗?也许那个女子真的就是池艳,也许池艳就是我的竞争对手。如果是很久以前,池艳不会和那个经理那么亲密,也不会和我如此残酷的pk,可如今一切都变了,自从那事之后,自从她那个狠狠的耳光打到我脸上后,一切都变了。
我看到池艳脸比先前更红,她张了张嘴,似乎有好多话要对我说,也许是想为某种不想承认的事实分辨,想对我说她是凭真本事谈业务的。
但我不想听那些只能骗三岁小孩的谎言,我扭转话题,我问:“你刚才那么急,那个女孩对你怎么了?”
池艳这才记起刚才的事来,她说:“她把我的钱包拿了。”边说边用寻找的眼光四处看。
我暗想,果真是钱包么?不会有别的什么吧?不会是钱包里有她和那个经理肮脏交易的证据吧?要不她怎么会那么紧张?从前她可是文学的追求者,视金钱为粪土啊,她怎么可能在意钱包里那几个钱。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最好那钱包里有a片里那样不堪入目的照片,如果我得到那个钱包,如果池艳还有一点廉耻,我就可以让池艳不战而退了。
我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卑鄙,但如果池艳真是那样的人,虽然我曾经那么对不起她,但现在是她卑鄙在先,怨不得我的。我偷偷向刘若萍藏身的树丛看了看,但哪有刘若萍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悄悄离开了。
我忽然觉得很扫兴,我和池艳在公园门口分手时,她叫我去她家,她说她家就在南充,我也没有提起兴致来。不是因为我们不再是朋友我才不去她家,我是真的怕。我怕池艳的妈妈,我至今还记得多年前她最后一次看我时的眼睛,愤怒得欲将我碎尸万段的眼睛。
最后池艳给我留了个电话号码,没等她的身影完全在夜色中消失,我就匆匆去了家饭店,我忽然觉得饥肠辘辘。
当我把那些饭菜秋风卷落叶般一扫而空,挺着肚子去收银台结帐时,我才发现我的钱包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