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是王家四嫣正式独院自立的日子。
清晨，阳光初霁，除王勐外，一家子晚辈前往流云居给大老太太请安。姜姨娘母女远远就看见碧竹和诗嫣小心搀扶着邹氏而来。
“太太，这地上的雪刚化，这段路挺滑的，您小心点。”碧竹服侍邹氏的语气体贴周到，容光焕发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意。
姜姨娘咬了咬唇，脑中绪乱纷纷，一时心乱如麻。
——她已经一连好几天没见到老爷了！
“哎哟，这不是姜姨娘吗？”碧竹拔音叫一声，与邹氏一同驻足。她朝姜姨娘和语嫣速行一礼，脸上艳波荡漾，眸中春意盎然。清咳一声，在吸引姜姨娘的注意之后，故意撩了撩衣领，手指在一个青红的吻印上打转几圈，这才挑衅昂首，将衣领整好。
这贱婢……姜姨娘只觉胸口血气翻腾，恨不得立刻上前撸花了碧竹的脸才解气！但她不能这么做，为了儿女，她只能忍气吞声上前，然后规规矩矩行礼问安：“给太太和四小姐请安。”
语嫣也行礼：“给母亲请安。”
邹氏面无表情，口气冷冷的：“起来吧，姨娘别为这些虚礼累了身子，不然到时又要哭天抹地，还不知道编排我哪些新的不是呢。”诗嫣事发时不在，昨晚才得知了事情真相，心里正气得不行，于是跟着冷哼一声，瞪眼恶狠狠道：“你们把母亲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气得母亲动了胎气，幸亏母亲现在没事，不然我定饶不了你们！”随后嚣张一喝：“还不让路？”姜姨娘颤抖着身子侧了侧，邹氏母女俩昂首挺胸率先跨进了流云居，把姜姨娘母女晾在了原地。
碧竹在姜姨娘面前故意扭着小蛮腰经过，炫耀着自己的青春姣好，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望着姨娘苍白痛楚而又委屈的脸，语嫣暗暗握拳，目光阴鸷狰狞。
流云居里传出了笑声，可嫣见了语嫣立刻迎上，“献媚”道：“二姐，祖母夸你昨天的故事讲得好听呢！”
语嫣神色惊骇，抬头看了大老太太一眼，行礼问安后，迅速低眉垂眼。
大老太太端着茶碗，敛了脸上的笑，似乎漫不经心的道：“二丫头的故事虽好，却讲得不全，不如我们再听听玉溪的版本如何？”
可嫣立刻叫“好”。
玉溪如今出落得越发标致，听大老太太点名，立刻展颜一笑，不好意思道：“奴婢讲得不好，大家可别嫌弃。”说着，认真讲起了故事，比语嫣讲的，多了一个姐妹俩人如何定下名份的典故。
可嫣疑问：“既然是亲姐妹，为什么不能平等，非要分个正庶呢？”
“五丫头这话问得好！”大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将身旁的国强搂上膝，这才继续道：“这其中的缘故，只怕不光五丫头，你们其它几姐妹应该也都不知道。”遂详说：“自古以来，男人娶妻，向来一次只有一房，但凡大户人家，从来没有平妻一说。这一点，越是有体面的人家，越是要求严格。”说着，她瞥了姜姨娘一眼。
姜姨娘低着头，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倒是语嫣，闻言有些心虚，难免心中对号入座，脸上立时臊热得慌。
接下来的话，大老太太不好说，于是房妈妈插嘴：“可不是这样！约定俗成的规矩，男人可以多妾多通房，但正房妻子绝对只有一位。妻是‘娶’，妾是‘纳’，娶妻送的是‘骋礼’，纳妾用的是‘买妾之资’，先贤曾言‘毋为妾为妻’，意思便是妾不能做妻。”
这也是为什么大太太过世之后，即使姜姨娘出身不差，又拥有老爷的宠爱，但王勐始终还是娶了邹氏回来的缘故。这句话房妈妈没有明说，但相信在场众人没几人不懂。
对姜姨娘摇摇欲坠的样子视若无睹，房妈妈继续道：“妻与妾还有一个最大的差别，妾死后不能入族谱，生儿生女不记亲母名。”
语嫣有如被人当头一捧，手指不可抵制地抠进身下的黄锦棉垫，一时心乱神摇。邹氏母女脸上底气十足，其它几位姨娘神色黯然，一个个垂头不语。
房妈妈虚拍自己一下，赶紧道：“瞧我，这话题说得……”遂摇头叹息：“呃，我老啦。”
语嫣心中波涛滚滚，脑中思绪杂乱，霎时想了良多。侯府未来侯爷的身份固然吸引人，但若是做不成平妻只能做个贵妾，那还不如嫁给其它富贵之家做主母来得体面。这么一想，心中对李笛声的执着不知不觉淡了几分；但转而一思，又有些放不下那个人，一时间，神情竟有些患得患失了。
蓦然间，她看向可嫣的目光充满愤懑之意，是她！就是她！自从这个五丫头回来后，她就没有一件事顺心过！
大老太太放下国强，动了动脚，玉溪立刻上前为她按揉，大老太太的神情很满意，道：“大家别把正事耽搁了，你们几姐妹去看看院子，早点选好哪个住哪间。”
众人应喏。
四嫣要住的地方紧靠流云居，四个院子比邻而建，每个院子一间正房，两间厢房，旁边有耳房抱厦。
众人一字排开站在粉墙护绕的院外，打量着同样大小的墙长和四个垂花门，房妈妈笑询：“哪位小姐先来？”
嫡庶长幼均不沾边，可嫣索性朝其它三嫣道：“姐姐们先选吧。”
婉嫣道：“既然这样，不如二姐先选？”
诗嫣撇撇嘴，率先道：“我要先来。”
额头上的伤还在，语嫣梳了刘海将痕迹遮住，周身气度又恢复到往常温婉的样子，柔笑道：“那就四妹先好了。”
大家这么爽快，诗嫣又觉无趣了，一个转身靠回邹氏身边，无聊道：“算了，还是二姐先选。”语嫣莞尔一笑，指了最靠近流云居的一院，婉嫣其次，再便是诗嫣和可嫣的了。
房妈妈的目光闪了闪，动了动唇，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众人还未进屋，便见老胡家的领着一位妇人过来，约四十来岁，外面罩着一件半新的灰色鼠毛缎对衿褂子，脸上略施薄粉，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见了众人，她先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一点也不怯场，神色镇定，显然是惯在高门大院中行走的。
老胡家的为众人引见：“这位是京城官牙中新有名的牙婆——瑞嫂子。”
瑞嫂子笑得八面玲珑，利落行礼：“给各位贵人请安。”
既是官牙行的人，邹氏也不敢太怠慢，忙让人扶起，爽笑道：“我们家几位小姐要选贴身侍候的，你把十岁到十六的女孩带进来便是。”
房妈妈欲言又止，木姨娘观颜察色，连忙托着邹氏的手臂轻声建议：“不如我们将人领到流云居，也请大老太太替小姐们掌掌眼？”
邹氏偷觑了房妈妈一眼，略一思量，笑问房妈妈：“我们想请大老太太帮忙掌眼，不知她老人家愿不愿意？”
房妈妈赶紧恭敬地笑道：“太太真细心，这几天大老太太一直说身边不够热闹，您如此孝顺安排，大老太太知道了，肯定高兴。”
木姨娘为瑞嫂子介绍：“这位是我们大老太太身边的第一管事妈妈，姓房，我们大家都称她房妈妈。”
瑞嫂子闻一知二，连忙笑赞道：“怪不得通身气派不俗，原来是大老太太跟前的人呢。”说着，上前给房妈妈施礼。房妈妈连道不敢，折煞老奴，侧身不受。
瑞嫂子又朝邹氏道：“尊府上下一团和气，太太可真是有福之人！”
邹氏长了脸面，脸上喜气洋洋，投桃报李，当下也决定给婆婆打打广告，于是道：“瑞嫂子过奖了，大家不过是秉着真心过日子，以诚相待罢。我母亲最是慈爱不过的人，又体恤人，一会你见了，便知道了。”一副与大老太太十分亲热的口吻，说着，让老胡家的将待选的人全都领到流云居，又打发人先去禀告一声。
流云居的外院挺大，刚好可以站得下百来个人。
台阶上，大老太太坐在垫有豹纹暖皮的太师椅上，身上披着灰黑大氅，手里抱着汤婆子，笑得和蔼可亲。房妈妈与玉溪分立左右，邹氏等人坐在房内。
金辉下，瑞嫂子身后站着十排待卖的官婢，她们中，有原来在犯官人家当差的，有被拐子拐卖来的，也有一些是家里穷得过不下去，被父母亲换了钱的。小女孩们有的神色慌张有的面容镇定，但心底都是紧张的。清一色的暗红色棉制衣裤，脚下俱都穿着棉鞋。
大老太太突然指着可嫣笑道：“我这孙女年岁最小，今日借瑞嫂子的人帮个忙，让我考考她如何？”
瑞嫂子笑应，嘴里抹了蜜似的：“老太太膝下的孙女，哪还用得着考，自然是个顶个的好。不过，大家一起凑着趣儿倒不错，我这些人，老太太只管用就是。”
大老太太点点头，朝可嫣道：“你去，选自己的丫鬟出来，四个一等，八个二等。”
“大老太太……”木姨娘有些紧张。大老太太道：“无妨，她还小，这些事，正好可以教。”
可嫣暗呐：只怕大老太太想的是，她年岁最小，有什么不足她们做长辈的可以当场提出来，不至于坠了家族名声，也好让其它几个大的学着点。
大老太太这是要培养孙女们管事的能力了！
可嫣只好硬着头皮上。
辞了瑞嫂子想介绍一番的心意，可嫣快刀斩乱麻，速度海选第一轮。她只问各人姓名和手艺，然后从众人身边经过。这一轮，她刷下了十七个，全是口齿不清晰，或是身上有异味或手脚不干净的。
第二轮，她只从众人身边经过了一遍，但打量每人的时间明显比上次要长。瑞嫂子有些吃惊，因为这一轮可嫣将众女孩刷下了三十多个，其中不乏一些模样手艺出挑拔尖的。
诗嫣差点嗤笑出声，婉嫣倒是看得极为用心，语嫣满脸疑惑。在场的几个大人，心里均暗暗惊讶了一下，太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
邹氏瞅一眼还满脸懵懂无知的女儿，心情有些郁瘁。
第三轮，可嫣还是只从众人身边经过。这一下，她又把那些心理能力欠缺的，全都挑了出去。
最后，场上还剩下四十八人。相貌出众识字的六个，容貌出众不识字的六个，相貌姣好的十二个，相貌手艺均属中等的二十四个。
大老太太凝目：“五丫头，为什么你只留下容貌漂亮的？”
可嫣憨然一笑，上前两步一本正经道：“祖母房里的丫鬟们不也都很漂亮吗？我还觉得她们没有玉溪漂亮呢！玉溪每次替祖母跑腿，大家都夸祖母房里的人漂亮，说祖母会调理人。”言下之意，近身侍候的丫鬟代表的是主子脸面，太丑了不好见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大老太太咧嘴一笑，又指着被她挑出的一个容貌极出众的女孩问：“她漂亮，那你为什么又不要她？”
这也是语婉两嫣心中最大的疑问。
可嫣啜嚅：“这位姑娘是比较漂亮，但是……”她绞着手帕，瞥那姑娘一眼，见那姑娘下巴抬高，正一脸高傲和得色，当下不再留情道：“我是选丫鬟，不是选大小姐。”
那姑娘闻言身子一僵，如遭雷击般神情凌乱了。
“好！”大老太太这次是真的高兴。看来五丫头还真不是靠运气选出剩下的这些人。
瑞嫂子赶紧拍马：“哟！老太太这孙女多大了？这么小，人精儿似的，很会相人呢！小姐眼光可真厉，这玉奴呀，原不同别人的出身，确实是个心高气傲的。”
不同于别人的出身，那通身的气派，只怕不久前还是个官家小姐吧？大老太太心知肚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让可嫣继续选人。
其它三嫣神色恍悟之后又有些纠结。语嫣骤然明白，为什么自己遇到五丫头的时候，总是不能顺心顺意了。
作者：感谢亲luben的钻石。因为今天初八，所以发文后会对昨天看到我在回复留言中留言后有留言的亲送出少少xx币讨个吉利。经常留言的亲币会稍多，但都有限，只是一番心意，礼轻情义重。祝大家今年发大财啊。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