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庙以南十余里。
奚红衣背着小风展开轻功疾驰,此刻已是远离曲墨。
颠簸中,小风渐渐苏醒,她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地:“奚姑娘?”
奚红衣停下来:“梦谷主,你醒了?”她站定,将小风放下来。
小风站好,感到头有些晕,她环顾四周,诧异地问:“奚姑娘,我们怎么在这里?”
奚红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踟蹰了一下,问道:“梦谷主,你……你还记得刚刚的事吗?”
“刚刚的事?”小风皱眉,“什么事?”
奚红衣沉默了一下,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来一般艰难道:“刚刚枫公子来了。”
一句话像是打开了开关,无数记忆涌回脑海,小风悚然而惊,她为何又昏迷了过去?昏迷前的事……她不太记得了……似乎是……见到了一个蓝影?枫?
她一把扣住奚红衣的手腕,惊虑急切:“阿枫怎么会来找我们,我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
奚红衣的手腕被她捏得生疼,她话音里带着一丝慌乱:“我去曲墨城里买干粮的时候在客栈碰见了凌庄主、厉前辈和枫公子,枫公子看见了我,就偷偷和我出城想来看看梦谷主,结果我们到了庙外的时候,梦谷主你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变成血红色,一看见枫公子,就……就……”她卡在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小风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吼着催促道:“就怎样?”
奚红衣面上带着一丝惧色:“你就直接一剑刺了过去,然后和枫公子打了起来。我插不进手,只能躲得远远的。后来这块玉不知怎么就亮了,”她指了指圣晶之魂,“你和枫公子对击一掌之后,两个人都被击昏不省人事了。我怕凌庄主他们追来,想带你离开,可是马车不见了,只能背着你走。”
小风震惊地听着,脑海里轰轰作响,她干了什么?再次走火入魔期间她到底都干了什么?她怎么会向枫出手?
她低头看看圣晶之魂,心底不安在慢慢扩大。奚红衣说她和枫打斗的时候圣晶之魂亮了,这代表什么?她用了圣晶之魂?自从苗疆决战之后,三年来她极少再用圣晶之魂了,行走江湖只是凭借自己一身修为。圣晶之魂中蕴含的女娲神力太过于精纯庞大,若是全力调用化身护灵,虽说力量强横当世披靡,但事后对于身体却是反噬极重。她毕竟仍是肉身凡躯,比不得女娲后裔的半神之体,是以难以承受圣晶之魂强大的能量。
若是她对枫出手时用了圣晶之魂……她的脸色突然白了,松开抓住奚红衣的手,掉头往来路奔去。
“梦谷主。”奚红衣死死地在后面拽住她,“你不能回去,万一碰上厉前辈就完了。”
“放开!”小风急怒道,运劲一甩挣开奚红衣,展开轻功全力往来路飞掠回去,一眨眼身影便没入重重林木之中。
奚红衣一个没拽住,再想追却晚了,她看着来路,微微皱眉。梦依然现在还不能死……她毫不犹豫地提气往回追去。
曲墨南山麓。
一个往北,一个往南,两个曾经并肩携手的身影,在阴暗的山林里,再次相遇。
分别不过数日,世事却已无常。
小风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心头掠过一阵颤栗。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悲恸、愤怒、绝望,如同一头被逼上了绝境的狮子,要用最后残存的力量撕裂毁灭眼前的一切。那双眼睛里渀佛可以看见血淋淋的心,交织着悲与恨的火焰。
渀佛已被逼至崩溃的边缘。
“御辞……”小风张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颤抖破碎,“阿枫他……”
那双黑眸里的坚强与冷酷一点点地在她视线中崩离瓦解,渀佛有什么东西断裂,再也回不到从前,他看着她的双眸,看进了她的心底,声音是那么的低哑:“元灵尽灭……”一层水雾在星目中慢慢浮起,“为什么……是你……”
小风如遭五雷轰顶。
不……阿枫……
他突然声嘶力竭地向她怒吼:“告诉我!为什么是你!!!”
小风眼泪夺眶而出,她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一刻,犹如万丈高楼错失足,扬子江中断缆绳,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咫尺变成洪荒天涯。
“那女娲灵力要怎么解释!!!”他目中含泪,几乎撕心裂肺。
小风摇着头,心痛欲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泪如泉涌,“御辞,你相信我,枫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不了他,你知道的,以我实力,无法将他打至元灵尽灭的。”
他双目充血,染着疯狂,全身在剧烈地颤抖,嘶哑吼道:“你若不动用圣晶之魂,与我不相上下,可若动用那神器,将他打得元灵尽灭又有何难!!”
她无言摇头,徒劳地否认,泣不成声。
他的不信任,是世间最锋利的刀,轻而易举地扎穿了她的心脏。
没有人能知道此刻他心中在想着什么,没有人能知道他此刻所承受的是什么,七辰毒针、子夜歌、忘魂蛊、苏淇奥的死、枫的元灵尽灭、挚爱的离恨……他已一步步地被崩溃所侵蚀,他已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已身处无间地狱。
天烬入手,化剑如虹,赤红着的双眸带着无比的悲与恨,一剑往冰衣女子刺去。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让她死在他的手上,然后自己再去陪她……死了,便一了百了,不需再受如此焚心刻骨之苦……
他已经陷入魔障。
小风惊骇,肝胆欲裂,身形飞快后掠,灵犀出鞘,“铮——”地一声长鸣,二剑相击。
她看着那几乎变了一个人的白衣青年,如坠冰窟。
他要……杀了她?!
她觉得心被硬生生地扯出了体外,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惨烈的苦楚?
天烬挽剑花,往她颈上掠去。她不及细想,一使千斤坠,往侧面倒去,手往地上一拍,借着反弹气劲纵身飞跃开去。身后剑气裂空,灵犀剑急转,剑行飞龙之态,一线而刺,迅若流星。
天烬与灵犀,终于站到了敌对的立场。
剑起白云飞七泽,吟啸秋水动三湘。
一连串的风云色变轰然铮鸣,身影飘然起落穿梭不定,每一剑,都蕴着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如天风海雨狂潮扑面,如百川转折沛然不可挡乎。
天烬横空,力逾千斤,卷起万千剑流,森森剑啸中她翻转腾移,灵犀翻飞骤起千道寒芒,裂风擎卷,势若雨横风狂。
此战之激烈,惊心动魄而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激战一炷香时间,仍然不分胜负。冷月与冰莲平分秋色不分上下,便是再战三天三夜,也一样难分高下。
锵然剑啸,天烬改势,剑主身上灵力暴涨,天烬声若龙吟,白衣青年身边蓦然出现七把灵气剑,凛冽剑气射至四面八方。他一掐剑诀,除天烬外,七把气剑应之而出,各自占了方位团团围住小风。
小风倒吸一口冷气:“八卦剑阵?”
将剑身本体与后天八卦之法和之,除去一人分身乏术的问题,更占尽八卦相生相克绵绵不断之特性,面对梦依然如此强敌,竟可想出此法,冷月当真是为不世出的奇才。
要制阵,先制人,此等道理,冰莲如何不懂?只是,八卦剑阵太过难破,灵犀之剑太过锋利,天烬虽能挡其锋芒,气剑却稍逊一筹,而二人之间,又是否真是硬下心肠,要生死相斗?
缠斗良久,不分胜负。小风泪水已干,心中悲苦无限,眼见天烬如此锋利的剑芒,竟隐生玉石俱焚的疯狂念头。
为何,为何你就是不信我?
你当真……要我死?!
银牙紧咬,眼眶血热,她振臂再挥长剑,回应的是如同上次一般的挡格,但这次她却有了不同的想法,灵力一收一放之间,居然黏住了一把气剑的剑身!手腕一振,灵力一吐,气剑顿时被震散。
八卦剑阵既以剑为媒介,破阵最直接的法子,便是断剑。天烬灵犀平分秋色,但气剑却难挡灵犀之锋。小风如法炮制,不多时又断去两把。
八卦已去其三,剑阵运行间威力顿时大减,失了其凌幻无方之妙处。而气剑与剑主本命相连,三剑尽毁,那青年也吃了不小暗亏。
二人错身,提掌相击,掌力轰然相撞,两股绝世横力撞在一起,立时将二人各自击得倒飞回去,枯叶轰飞,砂石冲天而起,烟尘弥漫。
待到烟尘散去,定睛看局中阵势,二人各退数丈,小风倒退几步,靠在树上,身形摇晃,却是不倒,御辞单膝跪地,撑着天烬,嘴角出现一抹血红。
高下,似乎已分。
但,是否真的已分?
小风心知自己这一全力一击的威力,眼见御辞的脸色苍白无比,隐觉不对,按道理,他即使不敌,也不应该如此不济,自己这次胜得太过奇怪,也太过轻松。
但是现在这样跪在不远处的青年,还能有花样?
她的疑虑很快有答案了。答案就是浮现在地上的八卦阵式,森寒剑气从阵势中透出来,一有异动,顷刻绞杀。
“先天八卦阵!”小风看向地上的青年,心底一片冰凉绝望,“阵中阵……凌御辞,你果然好本事。”眼见阵法渐渐缩小,她体内适才为了对付后天八卦剑阵而运动的内息不及转换,在先天八卦与天地气息之影响下在经脉间乱窜,剧痛之下再也站立不住,膝盖一软,倒在地上。
御辞抹去嘴角的一丝血红,缓缓站起,掐了法诀,指向阵中之人:“乾坤奠立,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将她困死在原地。
风尘漫漫,树林之中陡然安静了下来。二人相视,一时无言。小风看着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青年,突然觉得此情此景荒唐无稽,犹如一场可笑可悲的闹剧。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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