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亲王府。
孟古青阖上了窗,仍有些心绪不宁。这几日她总在想前一阵子发生的事,大约是因着总不能忘记的缘故,就连睡着的时候,也总是梦到那一夜的事。半个月前,绝大多数人包括索伦图都以为孟古青安然无恙,但其实孟古青并不是一整夜都待在郑亲王府里。
那一夜接了讯息后,孟古青便入宫。本来是济尔哈朗亲自护送的,但因着马尔喀孩子洗三的事,有许多宗亲都被召集到了宫里。若济尔哈朗为了孟古青迟滞不至,便有了十分的可疑,在人前说不过去,所以,便是由府中的亲卫护送前往。
只是,车马走了一阵之后,却是被迫改了道,除了雨雪的缘故,街面上竟是被人泼了油的,车轮经过便要打滑,着实行不得。看样子似是不久前才有人殴斗过,留了一些痕迹,没有清理干净。孟古青原本没有多想,待马车经过光孝寺前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图雅撩帘探看,一怔道:“怎么是……”
孟古青见她十分惊愕的样子,便从开着的帘口看了过去。福临执着伞从前方走来,看样子竟似是特意守在这里的。
在这样的夜晚,突然遇见他,怎么会是巧合。孟古青便等着福临走来说话。
福临一身米黄色斜襟长袍,面容清冷,似乎与这茫茫雪夜融为了一色。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他默默地行至帘口旁停下,淡淡地道:“我有些话同你说。”
孟古青看他的目光投向光孝寺又火速收了回来,便是有意要她下车。却不直说,是想她主动罢了。她没有动,便是问:“何事。”
夜很冷,话却很长而且是机密。况且车上还有外人。福临有点着急地暗示道:“这样不成的,若不然你容我上车可好。”
能同行的都是自己人。但奴才不是什么话都能入耳。图雅和赛罕便知道是避着自己,都扭头看了看孟古青,等她示下。
随行的侍卫亦立于车厢两旁,不肯轻易容福临更近一些。
孟古青了望着福临的脸色,似在捉摸用意,过了一会儿道:“纯贝勒既不肯说是什么事,那便算了吧。”
“你别走。”福临不容马车前行,偏是大胆地抬手扯住了厢帘:“事情重大我必须上车。倘若冒犯,你杀了我便是。”
孟古青见他竟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刀来,大约是急昏了头了。目光却极为真挚。便是改了主意,自行下了车。
图雅跟随,为孟古青披衣执伞。孟古青摆了摆手。随福临走远了些。由于是雨天又是夜里,街面上的行人并不多,福临把刀放在她手中,前边引路。
大约到了一个小巷才停了下来。
福临入巷见前后无人方才呼出口气来,转身对孟古青道:“你大约是要入宫去见太子吧。我在想。太子是不是出事了。”
今日马尔喀孩儿“洗三”,孟古青因为待嫁之身所以不能去,但若是去了弘德殿,自是可以和索伦图分享喜悦。因见福临这么说,倒似窥破了秘密,她机警地抬眸。看福临脸上不显鬼祟痕迹,便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福临摸了摸冻红了的手指,缩缩寒冷的肩膀。似乎有点哀伤:“我也是见了你才知道,究竟为什么今夜我要到光孝寺来。大约你并不清楚,我到这里泡温泉的旨意,是皇阿玛与宸额娘给我的。”
孟古青一怔,立刻又道:“那又如何。”
福临捉摸的目光扫视着脚边的路。淡淡地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偏巧你也来了这里。宸额娘和皇阿玛,其实都知道我喜欢你。想必这样的事。你也是很清楚的吧。原本我从山西回宫之后,皇阿玛就赏了我不少东西。可这里面也是有宸额娘的恩典的。但我若不做些什么,她也没有道理这般喜欢我。”
越是含含糊糊,越是引人猜疑。孟古青懒于应对,便将他心思挑破:“你是不是想说,我在这里遇见你,是姑姑安排的?”
福临咬了下唇,表情坚毅地咬出了血来:“我原本也不想这样想,可我也不是平白就到这里来的,如果我刚才没有从寺里出来接你,大约他们就会把你送到寺里去了。”
这岂不是等于要把生米做成熟饭?孟古青失笑。
“他们”,指的都是郑亲王府的亲卫,难道这些亲卫疯了,竟然敢这么做,把未来的太子妃和太子的弟弟“送作堆”。孟古青虽然不是他们直接的主子,可是他们也没有这样的胆子啊。
福临继续哀伤地想道:“我想来想去,叔王大约也是不忍心的,所以才没有亲自来送你。皇阿玛……大概也是很痛苦的吧。但是我能理解他。如果我是他,大约也会同意的。”
海兰珠一向很害怕孟古青的影响力,也害怕她和索伦图在一起,所以,如果这一切的心愿都起源于她,那么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孟古青的心思跟随着福临的话语转移到相同的方向,一想也是变了脸色。但她没有说话,因为又想到了其他的。
福临已不似过往那般毛躁蠢钝,偏是温柔而多情地帮她思量。一笑道:“大约你也在想如果这是真的我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因为我怕伤害你,我怕你恨我。那样对我来说太残酷了。我更
害怕出事之后小八会把我宰了。所以倒不如现在我自己说个明白。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我,因为这一切都没有明旨,可是我们都明白,除了皇阿玛谁能指挥叔王把你送到这里来。所谓‘待嫁之地’,你不觉得这些安排都太巧了吗。宸额娘那般容易就答应了你与小八的婚事。连外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呢。趁现在一切还可以挽回,你便快些回郑亲王府去吧。我已经教人去哨探太子的消息,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会尽力阻止的。如果阻止不了,至少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你千万不要入宫,那样宸额娘跟皇阿玛便知道你同我见过面。你便伤了名节,百口莫辩了。”
听他的意思,竟是海兰珠作了两边的安排。孟古青但觉一口闷气压在心口,竟是提不上来。
福临知道她会着急的,便是这样更显得他体贴入微,立刻又道:“太子忠贞不渝,一定无事,你快些回王府,不然,若是他觉察了找不到你岂不麻烦?还有。平安之后,此事也不要对小八提起。男人都小气,莫让他有了猜想。便不好了。”
孟古青终是无话可说,火速归返郑亲王府。亲卫们虽然觉得很奇怪,但也都从命了。而且自觉地没有对外说起当夜见过福临之事。
就这样平平安安地瞒了半个月。孟古青虽然时常通信,却不敢在信上说明此事。因为她也知道事态太过严重,一旦说破将是天大的祸事。
可她在王府里夜夜难眠。却不知福临在宫里做了更好的安排。
当福临暗示索伦图摒退下人才敢禀报的时候,话才说到一半,索伦图便极难忍耐地挥手抽了他一拳。福临转身飞扑向墙,却是忙道:“太子,我绝不敢染指孟古青。她仍是好端端的。太子打杀了我倒无妨,只是千万不要伤害她。她是无辜的。”
若是为了大家好便不该说起此事,若说便是有心挑拨。索伦图打过之后仍是怒火难消,扳住肩膀教福临调过脸来。
福临脸上已是一片乌青。却并不呼痛,且用眼神止住了围守在四周的下人,不让他们上来营救自己。然后退开几步,很是恭敬地说:“我明白您的心情,我也不敢说此事一定与宸额娘有关。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出处。我本是想把这件事带进棺材里。也跟孟古青议定终生不提,但看到您因为困惑而痛苦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而且。就算我本身也有极大的压力。所以,我冒死前来与太子商量,到底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使宸额娘和皇阿玛满意?太子,求您救救我,我很害怕!”
“我额娘绝不会如此算计我。”索伦图提住他的衣襟,有一种想要打死他的冲动:“根本就是你胡说八道,也想来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难道我不知道这样做是死罪吗。我才说了一半,你便想要我的命。难道我是活得不耐烦了,才到这里来找死的吗。”福临任他拽着也不还手,只是振振有辞地回应:“太子,我的处境比你更难,你不要让我白费了一片心啊。”
他的心大约是怎样的,索伦图联想过去与现在,竟是一时拿捏不准。海兰珠确是有前科,很多回都在担心孟古青越过了自己,所以才会有许多阻挠与吃醋的行为,卓兰与姬兰便是前例,如今故计重施想来也说得过去,但若说是皇太极一同帮助她,索伦图如何也不肯相信。
但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释皇太极不肯追查下去的行为,又怎么能说明为什么郑亲王府的亲卫偏把孟古青送往光孝寺。还有为什么孟古青一字不提,难道她也以为这些都是真的吗。如果她也这样想,那么索伦图又有什么理由再怀疑。
大约孟古青也是为着大局才隐忍下去的。一想到这些,索伦图便有了难以抵抗的惊慌。
再想想那一夜的弘德殿确是锁了门的,而且呼唤也无人应。幕后的指使者大约只能是海兰珠。还有,偷会的事是皇太极默许过的,如果不是他和海兰珠一同动手的话,海兰珠为什么会知道当夜索伦图会在那里,卓兰又怎么会找到他。
捉摸的结果,大约也只能是如此了吧。竟然是他们一起合作欺骗了他。而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思绪才不过刚刚转来,一瞬便已极有压迫力。索伦图但觉万念俱灰,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福临先离开。
福临也懂得现在索伦图根本不想理会什么,便是又拜了拜他,然后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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