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澜死活不愿做滑竿,而是骑上了山寨里为数不多的一匹劣马。前世唐澜曾在川西旅游,倒是有过几次骑马的经历,特别是四姑娘山去海子沟那一路,来回八个小时全坐在滇马上,屁股都给磨破了。现在湖北的山路比那好走多了,又有马弁牵马,唐澜倒不觉得有什么困难。
只是坐在马上,刚刚燃烧起的那点大将感觉,已经迅速被一队队出征的寨丁浇得冰凉。这都是怎样一伙乌合之众?几乎所有人都是破衣烂衫,有的腰上围个兽皮,有的头上扎个头巾,还有的干脆打赤脚,几百号人更是看不到一星半点盔甲。
那听起来颇为唬人的虎枪兵,手里拿的所谓虎枪,是一种以硬木制成,枪杆长约一丈,枪头长七寸的红缨枪,不过是枪刺之下多了两个向外突出的倒钩,钩尖锋利。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形制相同的虎枪,还有许多的家伙形制还不同,有的没有倒钩,有的倒钩只有一头,有的没有红缨,有的甚至枪头锈蚀,已然没有一点锋利的光芒。有的虎枪手甚至连红缨枪都没有,腰上塞把腰刀,或者手里拎条水火棍。
虎枪,顾名思义,是山民们在山里对付老虎用的家伙,通常一队三四个人一起进山打猎,一旦遇到老虎得协同作战,因而山里猎户都能运用纯熟。只是看到他们参差不齐的兵器,唐澜估计,战斗力好不到哪去。
还有弓手,他们手中弓箭更是千奇百怪,有角弓、稍弓,有普通训木而成的木弓,甚至还有竹弓,还有的扛着竹竿弩。至于箭更是五花八门,有的腰带上塞几只削尖了头的木杆,竹竿,有的总算挂个箭壶,但里面却只有两三支秃了毛的箭只。
这些寨丁们既不成行也不成列,在山路上三三两两地走着,他们大声说话,大口吐痰,有的探讨谁家的小媳妇漂亮,有的介绍在县城里那个粉头更带劲,有的商量着那一两饷银该怎么花。
这是军队吗?唐澜在马上有些恍惚,这就是从武昌到山寨,被各路人等吹得天花乱坠的金鞍寨寨丁吗?这就是号称郧阳第一豪强手下的精锐部曲吗?之前所有叱咤风云,斩将夺旗的幻想顿时摔碎了一地。
唐澜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上挎着的火铳,这才是他最后的依靠了。但回过头想想,也就释然了,对于一支地方堡寨的寨丁,不就应该这样吗?如果他们跟边兵一样精锐,那官府里的老爷们还能睡得着吗?
这时四叔唐世桢打马过来,看到唐澜脸色不太好,连忙问道:“小六,你这脸色怎么如此难看?是不是骑不惯劣马?我老早说让你坐滑竿,你还偏要逞强。”
唐澜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这马挺好的,走的可稳,四叔,我真的没事。”
唐世桢把马和他并在一起,关心地问道:“那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还是换条滑竿吧。”
唐澜有些百无聊赖地说道:“四叔,咱家的寨丁真是郧阳地界头号强兵吗?”
唐世桢脸色顿时添了几分光彩,自豪地说:“那是,郧阳号称一百零八寨,实际上能出丁百人以上的,也就三十来个寨子,就数咱们金鞍寨的寨丁最善战。想当年,郧阳闹教匪,爹爹,就是你爷爷带着三百寨丁大破五千匪众,那真是威震汉水啊。”
唐澜的信心继续滑落,又试探地问道:“那咱家寨丁比不上抚治大人的抚标兵吧?”
唐世桢鼻子喷了口气,一脸不屑,“抚标那也叫兵?平日里欺负欺负百姓,偷偷人家闺女还行,哪里上得了台面。你也不想如果抚标能打,还用我们寨丁干嘛。”
唐澜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右手紧抓着缰绳,双腿夹紧了,好容易才定住身子。四叔连忙伸手扶着唐澜,“小六,把住了,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坐滑竿。”
唐澜连忙摆手,“不打紧,侄儿想事呢。”好吧,他终于承认,一路以来对于精锐的幻想完全破灭了。不用实践,眼下这伙金鞍寨的“精锐”要是遇上关外的八旗,不,哪用八旗,即使遇到李自成、张献忠的老营怕是也是一哄而散的命。
唐澜望着远远的青山,心中黯淡无比。没关系,没关系,唐澜告诫自己要蛋定,不是还有队列训练,站军姿,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跑,政委制度吗?这些大杀器还没使呢,到时候等有时间练兵的话,哼哼,你们都给我等着。
从金鞍寨到白土关有水旱两条路,水路是有汉水的支流堵河溯水而上,经由竹山县转竹溪河入竹溪县。但堵河水浅,只有春夏季丰水季才能走百料小船。现在已是深秋,无法转运人口,只能走些小船,转运粮草物资。寨丁大队只能走陆路,经吉阳关入竹溪。
这一天金鞍寨的人马都在郧县往吉阳关的山路中穿行,路在山间环绕,一会上山,一会下谷,唐澜虽然乘马,但一路下来仍疲惫非常。
但他却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那些吊儿郎当的寨丁们丝毫没有疲惫之感。他们一早出发,路上只休息了三次,中午连饭都没吃,就这么一路扯淡而来。那些山野村夫的嘴里有着无穷无尽的八卦,但正是这些闲话之中,一日间,从辰时到庚时,大概九个小时,竟然走了四十里山路。
当唐澜颤颤巍巍从马上下来,两股之间已是火辣辣的,皮肯定是磨破了,当他蹒跚地走入河谷营地时。那些看不出疲倦的山民们仍然谈性正浓,他们一边卸下身上的武器,一边拿起行囊,所谓行囊就是一卷兽皮,一般的是羊皮,好点的还有狼皮甚至豹皮,他们找个干爽平整的地方席地一铺,便是他们的营地。十个八个人升起一堆篝火,拿出坛坛罐罐烧水,每人都嚼着头天发下的饼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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